淡淡的熏香、少女的体香, 被她身上特有的热力一烘,袁樵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热热的、香香的空气裹了个正着。温香软玉一个念头划过袁樵的脑海,仿佛是女娲往泥偶上吹了一口气,泥偶就变成了人。雪孩子在芳香中舒展了双臂, 圈住了热源。
他脸上硬绷着的“沉着”快要散架了,有点抖, 柔软的小胡子也在寒风中微微颤了一颤。
看着小先生严肃的脸, 梁玉低下了头, 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就试试好不好吃”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袁樵磕磕巴巴地问“那、那好吃吗”说完,也想抽自己一巴掌。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懂事, 你也不懂吗
梁玉正在忏悔,搜肠刮肚想词儿,真是应了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要怎么说才能算诚心忏悔, 不是故意轻薄小先生呢袁樵刷地放开了手,兔子一样弹开了,转过身来就跑掉了他跑掉了梁玉看着他的背影在雪幕里越来越模糊, 忽然想起来他约我来的啊,他要说个啥总不会是问他好不好吃吧
袁樵跑了几十步, 正正跑出了寄心庵,大门外面,遇到给他牵马的那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郎君”
袁樵停了下来, 对他说“妖、妖姬。”
仆人不明就里, 回答道“二、二条”
袁樵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仆人。仆人辩解道“真的,一副牌里没有一条,只有幺鸡。幺鸡下面就是二条了,别跟的不一样。”
袁樵深深了吸了口气,压住了想打人的欲望,吩咐道“你再等一会儿。”飞一样地又转回了寄心庵。还有正事没说呢
寄心庵里,梁玉还站在雪地里,心里是一点也不后悔的。喜欢就喜欢了可惜把小先生给吓着了。她低下头来踢踢地上的雪,她也知道自己又泼又刁,心还挺黑的,就会放狠话,到现在也没办成啥事,一个人其实也没砍着。
至少“喜欢”这件事,我干成了,她自暴自弃地想,我还以为这辈子就钻钱眼儿里了呢。他不喜欢我是对的,喜欢我这样的,也怪丢人的。
何况,她还是那么大的一个麻烦
要是桓嶷现在稳稳当当的做太子,她就敢抢钱给小先生赎身,把他从那些臭规矩烂讲究里赎出来。要是桓嶷当了皇帝,她更敢她敢不要脸的跟袁樵说喜欢他,想娶他敢上门去抢
现在呢
头上悬着把剑,她凭什么把他给拖下水呢他好心,当她的“小先生”,屡次提醒她,给她递消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有脸拖人家下水呢她能不管别人怎么说,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把袁樵拖进危险里。袁樵的命不该这么苦,怎么被她喜欢了,就得跟一块儿给她外甥挡箭呢
深吸了一口气,梁玉转身去找吕娘子,才迈开一步,身后有人跑了过来。梁玉一转身,袁樵已跑到了跟前,大口的喘着气,说“你、你今年十四。”
梁玉不明就里,还是点头“是。”
袁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未必就懂了情爱。我、我官止九品,家中尚有长辈,我做不得主。给我三年”
他说了头一句,梁玉就准备好接受拒绝了,说到第二句的时候,梁玉就想他肯定也喜欢我的。
于是第三句,梁玉脱口而出“给我五年”
说完,两人都怔住了。四目相接,傻乎乎地笑了。袁樵大着胆子,拂去梁玉头上的雪花,低声说“快进去,落雪着凉。”
“我以前跑几十里地也没冻坏呢。”
“那不行”袁樵斩钉截铁的说完,冷静的脸上泛了点粉色,放缓了声音,乖巧地重复了一遍,“那样不行的,还是要保暖。”
梁玉笑着拉着他的手,跑到了东厢里“我就说有炭盆的。”
袁樵慢慢缓了过来,凑近了炭盆,看着她说“我、我想过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不想回头。你的青春是耽误不起的,我尽力,三年,活个样子出来。给我三年,至少能向阿婆、阿娘证明,我能顶得住事。不用五年的。我、我一见到就喜欢你了。”
梁玉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了,脸也红红的“青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年纪长在我身上,谁也偷不走我又不是擎等着吃喝,没点正事的,谁说就是耽误了你只管去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都随你。我会读完经史,不让人嘲笑,我会攒够钱,不叫人笑话,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袁樵有些着急“不能那么久的。”
梁玉却觉得无所谓,吕娘子曾说过婚姻的事。她先前想的是,结两家之好,那得找个最有利的,什么情呀爱的,跟婚姻有什么关系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有了目标,那就为这个目标填平一切的坑,剪了所有的刺。所以
“你值啊。”
袁樵握着她的手,她总能给他惊喜。
直到此时,袁樵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说。原本打算说的正事,此时就显得极其的不合时宜。袁樵想告诉梁玉,不要再为自己的事情做什么了。这个话在这个时候讲,是多么的煞风景啊。
话却还是要讲的,她已经够操心了,自己不能再成为她的负担,袁樵狠狠心,做好了说出来就要被打的准备。他先说“刘家已经跟萧家退了亲了。”来缓一缓。
梁玉心情正好,笑道“萧度和凌珍珍也如愿了,刘家小娘子也不用受委屈了。”
趁她笑,袁樵又说“还有一件,严中和我自己会收拾的,你不用再管他。”
梁玉脸上发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咳咳,她娘她姐她娘子,可都暗地里帮着我呢。也不算是全为了你。”后一句声音低而温柔,还带点娇气,简直不像是她了。
袁樵就吃这一套“我懂的,我都懂的。他不懂事儿,万一再胡说八道,装傻耍赖,这样对你不好。别再理他。今后这样的事情,你就让我去办吧。”
“哎。”
袁樵又狠狠心,决定等下挨了打也不跑“我回去就上禀阿婆、阿娘,可是,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咱们要避讳些的那个”别看风流文士天天写些香艳的故事,要是真问问他们的儿女私定终身了,他们会怎么办萧度至今还请着的病假就是个答案。捅破了,凌珍珍只会比萧度更招人骂。
袁樵不希望他们也这样。
不料梁玉是很想得开的,她也正想着现在情势并不好,太张扬了,一个九品官不定要被踢到哪里受苦呢。刘尚书不就是贬出京去,然后死了的吗
她果然地道“好就这样真有要紧的事,我还是能传消息的吧”
“当然”
那就行了。梁玉算了一算,他们能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比如进宫的时候,可以路过弘文馆。比如,两家也不算完全陌生,互相登门的时候也是有的。一年能看到他好几回呢。
梁玉乐了“那就行。”说完,又伸出手去,摸摸袁樵的小胡子,越来越乐,最后笑了出来。袁樵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反握住她的手,松松的,不敢握紧。低下头来,唇在她的额上碰了一下,低声道“我得回去了,你早些回家。保重。”
“嗯”
梁玉目送袁樵离开,低下头去,鞋子上沾的雪已经化了,在地上留一点水痕。
袁樵知道,她一定在看着自己,更加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头昂了起来,迈开大步。从“二条”手里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回府”
“二条”牵过自己的马,一主一仆,消失在风雪里。
袁樵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十六了,也差不多开始考虑婚事了。一直瞒着家里,一不留神被定了婚,哭都来不及他一点也不耽搁,回家问一问刘夫人和杨夫人在哪里,听说都在刘夫人那里赏雪,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刘夫人庭院檐下,烧起了暖炉,围起了围屏,摆开了酒馔。刘夫人兴致不错“佛奴,来看看我这梅花开得怎么样”
袁樵上前行个礼,赞道“有梅无雪或有雪无梅终缺一味,今天算是凑齐了。”
仆妇给袁樵设了座,袁樵低声道“我有话对阿婆、阿娘讲,你们都退下吧。”
婆媳俩面面相觑,以为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刘夫人摒退左右。袁樵起来,走到刘夫人面前,当地一跪“阿婆、阿娘,佛奴有事要禀。”
杨夫人道“你说、你说,地上凉,你先起来。”
袁樵道“我怕说完了您就要罚我到雪地里跪下了我想娶梁家的三娘为妻。”
杨夫人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她没有哭,问道“你是怎么改了主意的”儿子当时说过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什么为人师表啦,什么要做个人啦。
袁樵道“就、就是再忍不住了。”
杨夫人就开始流泪,这回用的是“静音”模式,眼泪只管掉,一声也不哽咽“你说还要做人的,现在呢”
“做、做不成了。”袁樵一看母亲这样,也跟着哭了。
杨氏的眼泪流得无声,话却问得明明白白“脸呢”
袁樵抽抽噎噎地“不、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