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

顾唐先转头看了看顾渊，小孩仍然在睡。

只是刚刚皱起的眉头，似乎已经完全舒展开来。

他的小嘴微微张着，呼吸细弱而快速。

因为被子温暖的缘故，顾渊一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顾唐躺着没有动。

他转头，重新看向酒店洁白的天花板。

刚才他做梦了。

其实他都不太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里，他还是当初七八岁的年纪。

无父无母的他，生活在修真界的最底层。

每一天，都需要为下一餐吃什么而发愁。

为了能活下去，他跟着一群孩子跑到一个很小很小的修真门派。

那里其实交不了他们什么东西，只是想骗他们这些小孩做苦力罢了。

即便如此，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就依靠那个小门派里最垃圾的功法，顾唐还是修出了一点眉目。

他被门派里的师长们夸了一句。

但是那小门派实在太过低级，即使是夸赞，也改变不了什么。

对他们来说，一群能吃苦，会干活，又听话的弟子。

要远比一个有着卓越天赋的弟子有用得多。

但就是因为这句没啥真心的夸奖，让顾唐更加拼命修行。

他总觉得，自己是应该属于修行的。

只有当感应着天地灵气冲刷他身体的时候，他才会觉得由衷的开心。

于是他很快成了被别的小孩排挤的对象。

他们觉得顾唐很懒也很不听话。

别的和顾唐同龄的小孩，在做完自己的事情后，都是必须帮更大一点，比他们早入门的孩子干活的。

顾唐却不！

因为他要修行。

终于在某一天，大一点的孩子们，联合起来教训了顾唐一顿。

他们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并且抢走了他三天的饭。

让他也足足饿了三天。

如果不是已经开始修行，顾唐甚至觉得，自己当时可能就熬不过来了。

可是他仍然不肯向他们低头。

他还是要坚持修行！

大孩子们被惹怒了。

顾唐成了所有人的出气包。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但是他无所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可以继续修行。

直到那天，他被七八个十多岁的小孩压在河里。

河水漫过了他的脑袋，他完全不能呼吸了。

只能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放肆地嘲笑他“人家都说，修者是不用呼吸不用吃饭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既然你那么喜欢修行，肯定也能在水里好好活着哦。哈哈哈哈。”

那些人的笑声，隔着河水传入顾唐耳中。

连声音都仿佛变得扭曲。

他明明已经觉得快没力气了，但就在那瞬间，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他命不该绝。

又或许是，他即使挨打挨饿被欺负，也要坚持的修行，终于保护了他。

顾唐身体内部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力量。

他掀翻了压着自己的小孩们。

河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去不管不顾，伸手抓着其中一个，就往河里一摔。

“顾唐杀人了！”尖锐的叫声突然爆发。

更多的小孩开始尖叫起来“顾唐杀人了！”

“顾唐把程明摔死了！”

“好多血啊啊啊啊！”

……

那些声音离顾唐越来越远，他知道他们会跑回师门去告状。

然后他会被逐出师门，重新过上有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的生活。

然后顾唐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你的衣服都湿了。”

那个声音，是顾唐从前，以后，修行数千年听过的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先上来好不好？”

当时的顾唐，浑身湿透地站在河里。

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更是被那些孩子们扯得破破烂烂。

脸上更是鼻青脸肿，湿漉漉乱糟糟的。

看起来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但当他抬头，看向那如同伦音一般的声音时。

对方却对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那样温暖，瞬间驱走了顾唐身上被河水带来的寒意。

“我叫青城。”他听见对方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顾唐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然后他朝着那个朗月清辉般的男子，重重点了点头。

……

这是一段，顾唐后来再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记忆。

青城魂飞魄散之后，这世上除了他，也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事。

在青城刚刚离开时，顾唐总是夜夜不能成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当初那个，在他最狼狈也是最悲惨的时候，朝他伸出一只手的青城。

后来他麻木地在修真界一寻就是数百年。

等他终于寻回青城的所有魂魄，让他活过来，却发现即使终于可以让他活着，也不再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青城。

顾唐伤心过，大哭过。

甚至想要彻底毁了这个长着青城的脸，却完全没有对方的记忆和情感的男子。

后来，他到底还是没有。

“唔……”顾唐身边，传来顾渊低低的声音。

他还没睁开眼睛，小手已经在身边摸来摸去。

顾唐心一软，将自己的手放在他身边。

果然，顾渊一握住他的手，就立刻不动了。

又等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顾唐对他说“我一直在这。”

被戳中心事的顾渊小脸一红。

他松开顾唐的手，茫然地坐了起来。

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四周，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里。

顾唐已经下了床，问他“饿了吗？”

顾渊摇摇头，接过顾唐递给他的新衣服，乖巧地自己穿上了。

“爸爸有点饿了。”顾唐对他说道“再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顾渊连忙点头。

顾唐的要求似乎让他很高兴，他的目光都变得灵动了些。

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跳下床，快步走到餐桌旁，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好。

然后转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看着顾唐。

“真乖。”顾唐摸了摸顾渊的小脑袋。

他让人重新送来食物，然后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爸爸接个电话。”顾唐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

陌生的号码，但他还是很快接通。

“顾唐，是我。”电话那边传来乔司的声音，“乔司。”

“乔三少，你好。”

“哎说了不要那么客气嘛。”乔司在电话那边笑得开心，“对了关于那件事，家里人已经同意了。”

他说道“但是猎杀队的队长要见见你。”

乔司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说如果你真有节目中表现出来的实力，那么他就会欢迎你加入，并且下周就可以带你去捕猎凶兽。”

顾唐微微一笑。

一接通电话，乔司那欢快的语气就已经让他猜到，对方肯定是搞定了。

“谢谢你乔三少。”顾唐说“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顾渊的身体越早得到治疗越好。

他已经一点都不想拖下去了。

“明天中午你有空吗？”乔司见识过顾唐是怎么赶时间的，他爽朗地笑道“在四景酒店见，你看你方便吗？”

“可以。”

顾唐挂断了电话。

他转头对上顾渊好奇的目光，耐心地解释道“是今天见过的乔司叔叔打来的电话，爸爸拜托他的事情，他已经帮忙做到了。明天中午约了他见面。”

他顿了顿，问儿子“你想和爸爸一起去吗？”

顾渊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顾唐带着顾渊，在约定的十二点，准时进入了四景酒店。

四景酒店是秦氏旗下的奢华酒店。

顶层的总统套房，就是顾唐醒来时待的地方。

他刚踏入酒店大门，酒店的经理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顾先生，这边请。”

应该是乔司的嘱咐，对方殷勤地领着顾唐和顾渊朝，还位于总统套房之上的旋转餐厅走去。

“知道小少爷要来，今天旋转餐厅特地请了厨师烹饪儿童餐。”经理笑眯眯地对顾唐说道“这边，您请。”

经理还特地转头对顾渊说“小少爷，您也请。”

顾唐淡定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是顾小少爷，而是小少爷。

所以，对方知道了顾渊的身份？还是只是将他当成了秦源？

旋转餐厅门外，秦源穿着黑色小礼服西装的，正端端正正地候在那里。

看到顾唐牵着顾渊的小手出现的瞬间，秦源双眼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爸爸。”秦源“哒哒哒”跑到顾唐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他，“你终于来了。”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顾渊，对着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叫道“弟弟。”

顾唐低头看着两个小孩。

他有点担心，这样自来熟的秦源，会不会吓到顾渊。

然而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沉默了片刻后，顾渊也软软叫了声“哥哥。”

呃……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弟弟。”秦源已经放开顾唐，跑到了顾渊身边。

他殷勤地在顾渊身边转了圈，然后趴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弟弟，一会儿会有很多糖果，你的衣服怎么没有包包？”

秦源说完，非常主动地脱下自己的小西服要给顾渊“你穿这个，可以装很多糖果。”

“不用。”顾渊摇摇头。

他将顾唐的手握得更紧。

不知道的是不是顾唐的错觉，他总觉得，顾渊似乎还得意地还挺了挺小胸脯。

“爸爸会给我买。”顾渊对秦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