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水西门 五(2 / 2)

但是水西门周围还真有异样,古怪的异样。

背后那个小区月海玉庭,屡传家暴新闻,新嫁娘却还流水似的进去,人员只进不出。

周大富:…???

怪了,这不该是社会新闻吗。

再深一层,这古怪地界,被当地很多人叫做“家暴村”。

最近两年,恶名愈胜,怪事频出。

隔三差五有人说半夜听到小区里传来惨叫。

几个月又有人说小区人头年年减少。

周大富很奇怪。

他婚姻幸福,不太懂家暴村的症结是如何形成的——

男婚女嫁,本就是物质和感情的结合,不合就散,何必伤人?得是多没出息的男人?

更古怪的是,这恶名在外的地方,咋还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往里嫁呢?

最后,“小区人头减少”,这种造词遣句,到底是夸张用法,还是陈述用法?

周大富想着查事要查清楚,不然睡觉不踏实,万一手下兄弟陷进去了可咋整。

但是时间不等人,他雇的野路子道士还在讹钱划水时,交通部就下令开工了。

这可好,全省的项目团队都开始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金陵市地铁项目也不是周大富包圆了,水西门没处理好,其他地方开工了,他哪里敢拖延时间?

只得组织人手开始施工。

然而,雇来做法的讹钱老道士临走前忽然睁开塌甍眼,恐吓周大富说,不处理好祸殃就慌着赚钱,必有血光之灾。

周大富也心虚。

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为了以防万一,周大富给水西门站干活的每位兄弟都备好了各种意外险,用好质量的安全护具,每天绝不过度劳作,整的比白领下班还准时。

第一个月,黑咕隆咚的地下工作一长串,相安无事。周大富松了口气。

第二个月,挖出了地底塌陷,黑漆马虎的穴洞偶尔还能看到老农用田没除干净的植物根系残余,泥中白骨和手电筒光芒交相辉映,在场人人肃穆。

当时,吓得下来查看情况的周大富一个马趴,跌在黑土中。

水西门不行,水西门真得镇一下啊。

周大富拨打110,背后一阵阵出冷汗。

警方很快来了,带走了女性遗骸,周大富连夜赶报告打申请,希望水西门站站址能挪挪屁股,换个不那么邪性的地方。

结果,等来的交通部通知确实——地下站换地上站。

“……“

周大富惊得都要尿崩了。

地下冤魂不息,你还敢在人家头上动土?

不怕长尸头蛮【注

】吗?!

谁给你的勇气!

但是,任凭周大富再怎么骂,也骂不动已经滚滚启动的巨型城市机器。

全国一个样,各大一二线城市如洪荒巨兽,吞吃历史和旧俗,在钢筋铁骨中塑造新的文明。

什么遗骸旧案,都比不了城市中活着的人能吃到的恩惠福利。

上个月,有两个兄弟出事了。

好好的建筑顶骨搭建,忽然塌下一半来,俩兄弟就被砸了进去。

人当场就没气了,倒是不痛苦。

拖出来时,发现本来系结识的安全帽防护衣莫名变得松垮了,查看监控,最近两小时根本没人靠近这俩苦主。

……总不能是俩兄弟互帮互助自己解了安全护具吧!

周大富不敢报案。

上次挖出女性遗骸那事还噩梦般盘旋在他的脑海。

这是没洗刷冤屈,来找我们兄弟索命来了!周大富心中恐惧又悲哀。

他知道警方管不好这事儿。

他也不敢让两个兄弟暴尸荒野,于是,他想到了“打骨桩“的办法。

人骨做定鬼神针,镇住这地下冤魂,死人做活用,何乐不为呢?

重要的是,如果能护住剩下兄弟不出事,周大富就愿意做这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

…….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猪油蒙了心,搞了骨桩。”

周大富说完这些,肩膀也不抖了,他低着头抹把眼泪说道。

“和我手下干活的兄弟没关系。”

“各位同志,请别难为他们。”

稀奇。

人类还真是多面体,善恶难以单一维度评价。

你说周大富坏人吧,不是,他对手下兄弟挺上心,也算负责任。

你说周大富是好人吧,打骨桩可是够恶毒,两个冤魂死后不宁,被镇在地铁站站基中,日日夜夜睁着眼看着无数活人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

三个学生互相对视,叹口气。

赵队敲敲笔记本,提醒道:“难不难为他们由不得你来说。”

“老实交代。”说完,赵队注意到旁边三个学生神情有异,示意她们——有问题就问。

明越想到了那条淡红色、正在消散的因果链,斟酌片刻,“叔叔,您是不是给了两位死者家属很丰厚的补偿?”

周大富苦笑:“什么丰厚不丰厚,命都没了,钱有什么用?”

“他们也都有妻小,有钱谁会来干工地活?又苦又累。”

“我算了他们两家剩下人的吃穿用度,保证够家属用到孩子结婚生娃。”

明越追问:“一家给了多少?”

周大富叹口气,“一家给了五百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赵队也不转笔了。

三个学生大眼瞪小眼,眼神火花四溅:

‘怪不得怨主能原谅啊,我的天,这还是大半无妄之灾的罪主呢。’

‘五百万……按照我国律法,故意杀人连五分之一的钱都不一定判得了呢。’

‘乖乖,这周大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个亿是小目标啊!’

‘……明富豪,一个亿对你家来说确实是小目标’

‘扯我干啥,五百万真的不少鸭!’

‘真的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就是!因果链算啥!钱给足,分分钟给你掰断!’

赵队看几个学生互相眼神暗示,心中摇头,丝毫没猜到在坐三个女生中有一个好家伙家世能随便修地铁,他不再交主导权给学生,自己开始询问,准备稍后收押周大富。

审讯接着继续。

明越听着听着,忽然反应过来周大富方才证词的一个模糊之处:

通篇听下来,只能感觉到他对于水西门这块地方的恐惧,从而进行了一系列补救措施,但是最后没补救过来,还搭进了两个兄弟。

可是,照理说,不该如此啊。

周大富可是从业近二十年的老工头。

算年份,他干活卖力气那会,明越还吃奶呢。

这种人,怎么会被水西门周围“家暴新闻”“小区怪叫”或者什么“野狐禅老道士一句恐吓”给吓得魂不守舍呢?

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周大富就混不到红顶商人了。

有障。

这个周大富,隐瞒了什么。

这么一想,明越再看周大富痛苦的神情,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假了。

世人啊。

怎么都这样呢?

活人阳间律法论迹不论心,这不假。

可是你现在面对的是阴间亡魂,不坦诚的话,就相当于自污灵魂,死后要遭报应的。

这么想着,明越心中有点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