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1 / 2)

噩梦并不可怖,可怖的是梦里想掐死你的人此刻离得只有一根手指头那么近。

她侧脸擦着冰凉的石床,蔺湛屈起一腿单膝跪在其上,像是制服囚犯一般,几乎要将她压进石头里面。薛棠侧过头,少年右肩滑下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微微缩起肩,“殿下恕罪,我没有想伤害殿下的意思。”

蔺湛低下眼,见她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一样蜷缩着,因反剪着的姿势,背后的两块蝴蝶骨突显出来,掩在若隐若现的纱衣之下。他松开手,冷哼道:“谅你也不敢。”

薛棠坐正身子,理了理衣服和鬓发,手臂酸麻无力,她感觉自己抽筋了。

“你怎么回事?”蔺湛打量着她微湿的鬓角,她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正努力地平静下来。想到方才她看见自己时极度惊恐的神色,蔺湛不免有些不悦。

薛棠摸着脸,“殿下说我脸上有虫子,我自然很害怕了。”

“那是骗你的。”蔺湛勾起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错,“我来看看猞猁。”

薛棠手一顿。

蔺湛挑眉:“怎么,你把它吃了?”

“没有!”她豁然站了起来,“我替殿下养的很好,也很服帖。”

那只猞猁自从半夜打翻油灯,薛棠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命人剪光了它指甲,关在笼子里,不给洗澡也不给放出去,吃了睡睡了吃,短短几日,已经胖得认不出来了。

起先,薛棠觉得一切进行得顺利,而后却越想越不对劲。

虽然健健康康的,但以蔺湛的审美,他看到后很难说会有什么好脸色。

薛棠用饶有兴趣的语气道:“近日陛下赐了我巴西[注]进贡的木蜜,用来煎茶最是去暑,殿下也不要在这树丛里待着了,随我进屋去喝茶如何?”

蔺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那也有的东西,为什么偏要到你这来喝,闲得慌吗?”

薛棠:“……”

“不过我正好也渴了,勉为其难尝一尝吧。”出乎意料地,他撩袍站了起来,又回头玩味道:“你不介意我进你闺房?”

薛棠摇了摇头,强颜欢笑:“不、不介意。”

都屏退她的下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还能介意什么?

翠微阁前有小花圃,其后也有郁郁葱葱的竹林掩映,曲径通幽,景色宜人。屋内铺着金丝菱纹地毯,窗下摆着冰鉴,珠帘相撞的声音清越如水,一股沁人心脾的薄荷脑香味扑面而来,让午后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蔺湛道:“父皇真是恩待你。”

先帝与父亲互称兄弟,且不论以后的遭遇,至少现在对待薛家已是仁至义尽。

薛棠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下他意味不明的话,“陛下恩宠,我与家兄必不敢辜负……”

“我是说,父皇恩待你。”重音放在了最后一个字上。蔺湛拨了拨帘子下垂着的琉璃珠,又走到了案旁,见那上面摆着一副冷暖棋子,从棋笥中捏起一粒白子,在指尖把玩,“这也是父皇赐下的?”

薛棠字斟句酌:“我来之前,这棋子就在这了。”

“那就是给你解闷用的。”蔺湛打开棋盘,“来一局?”

薛棠道:“我略懂棋艺,怕是不能让殿下尽兴……”

“我无聊了。”蔺湛自顾自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一手靠着凭几,一手指着对面,“坐。”

至今为止,他的态度很客气,还让薛棠执白先行。煎完的茶水也端了上来,里面加了木露,清香盈室,两人手边各放了一盏。屋内寂静可闻落针,幽幽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各自近在咫尺的面容,薛棠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正看到对坐的少年低垂着朦胧的眉眼,一手撑着案面,一手的两指夹着黑子,正安安静静地思考,居然显出几分温顺。

蔺湛抬眼:“看什么?”

薛棠埋头下棋。

半晌,他有点忍无可忍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说的‘略懂棋艺’,这‘略懂’是何程度?”

“稍微懂一些。”薛棠十分无辜地说:“先前说了,我不能陪殿下尽兴,殿下说自己无聊,那我也只好献丑了。”

蔺湛噎了一下,不耐烦地将黑子扔进了棋笥中,“那么蠢,怪不得只喜欢看那些卿卿我我的诗赋。”

薛棠一头雾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方才在假山旁看得那一本诗集。薛棠有些不认同地反驳,“如果吟诗作赋就是蠢,那翰林院里的才子们如何考得上进士?”

蔺湛一噎,继而反唇相讥,“你偷换概念,我说的是看诗之人蠢,不是作诗之人蠢。”

薛棠嘴角露出一抹笑,好似抓到了他什么把柄,“殿下又错了。这诗集的作者虽是匿名,但其诗作却风靡全长安城,我也是从长公主那借到的绝本呢。”

这下子,蔺湛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说的了。他往后靠在圈椅上,阖上眼眸,轻声道:“匿名之作?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是何身份,帮那些会考的考官筛掉一些故弄玄虚之徒。”

“如若那人真是沽名钓誉之徒,那也不会特意隐去自己的姓名了。”薛棠忍不住说了几句公道话,“殿下好骑射,文人好舞墨,各有所长,互不相干,何必断人活路呢?”

蔺湛眉尖轻挑,“你这么说,我倒是想今晚就把这人揪出来。”

差点忘了这人的德性,也差点忘了昨日他强行抢走自己写给兄长的信一事,薛棠垂下眼,默认了他这句话,端起茶杯,木露混着茶叶的清香模糊了面前人的身影,让她仿佛如坠云间。

“又是喝茶,又是下棋的,时间拖延够了,该带我去看猞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