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稽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大楼的。他不记得出去时候有没有被黑帮拦住,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视神经再次连接到大脑的时候,他所看见的只有寂静的街道,和被两侧大楼逼得低沉而黯淡的星空。
他其实没有多么难过。
只是稍微想到了上辈子。或许是所谓的穿越,又或许是一场梦,可是他既有作为糜稽三岁前宛若隔岸的记忆,也有三岁后明晰的记忆。倒是作为顾允的十九年曾经越发的模糊――然而不管是否徘徊不清,有的东西依然是触手可及。
温度、悲痛、无措、冷淡,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
他舍弃不了顾允,因为那本身就是组成现在“糜稽”的一部分。
他走在硝烟还未散尽的街道上,已经是午夜了。黑帮的清理战场的速率并不怎么便捷,或许大多数帮派沉浸在拍卖会的热烈和荣誉中;也或许他们的重点在于“报复”而不是“收殓”。尸体仅仅是被拖走了,血迹还残留在台阶上;爆炸的汽车仅仅是被灭了火,残骸还带着一股烧焦的汽油味。
抚养顾允度过真正懵懂的幼年时期的是他奶奶。奶奶信佛,走的时候,是无疾而终。糜稽在属于顾允的记忆里翻找时,还记得她身体一直健朗,顾允窝在家里看图画书时,奶奶就坐在屋外晒着太阳纳鞋底,还是夏天,她已经开始着手做棉鞋了,那只鞋子她只做了一只,就颤颤巍巍走过来,突然的对着年幼的顾允喃喃自语:“我要出一趟远门去了啊。细伢子哟,你要听话。”
她在隔天清早,就没能醒来。顾允隐约记得,这个时候的奶奶,还不到八十岁。
而真正让顾允猝不及防的是父母的死。忽如其来,像是一个梦魇,和一个胡乱而言的故事。
他对离去这类玩意,是有着极深的恐惧和不安的。尽管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原因,糜稽早就已经习惯掠夺,可是被掠夺,是第一次。
侠客将他重新拉入了这份恐惧和无措中。
他并不怎么悲伤。只是空茫。半个身子缺掉了,摇摇晃晃的可以走,但是有部分空掉。
倒是挺像三岁之后多病的时候,发高烧,整个人就像江海中的浮萍,一根悬在高空中的铁丝。
一个电话将糜稽拉回了俗世。手机铃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的清晰。糜稽愣了一愣,看向亮起的屏幕,是奇搿
[喂,糜稽]
弟弟的声音让糜稽周身稍微温暖了些。糜稽控制着自己发出的声音,让声线听起来尽可能正常些:“怎么了”
[只是打个电话确定你还活着而已。你应该没有蠢到在这种时候出门吧一会儿我会和小杰回来。好饿,想吃披萨和蛋糕啊――]
糜稽停顿了下,竭力将缺失的那部分传来的钝痛和酸楚移出感官里。他尽量让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奇肷砩希“嗯,好的。哪家店的”
[不是吧你真的要去买现在都凌晨了噢,正常的问句难道不是应该你问问到底我为什么这么饿吗!再说不管哪家店都关门了吧]
“蛋糕店应该还有没有处理掉的剩余货色,虽然放久了的蛋糕味道不会怎么样。锁了的店门拦不住我,稍微当个小偷也不错”
[……那种东西你确定吃了不会拉肚子吗]
“好了,那么我去了。你早点回来。”
[――喂你有在理解我在说什么吗糜稽]
糜稽挂断了电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摊掌一手握拳相互砸了一下,做出了他家大哥在下结论时候的标志性动作。“好的,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入侵蛋糕店了!方案肯定不会是作为差评的砸门,为了体现主角的高智商,即使是侵略蛋糕店这种小case也必须要酷炫的完成拿到一个s级的评价。单枪匹马是必须的,根本不需要队友嘛――”
根本不需要队友嘛。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低声话唠的糜稽停了一停。他停了一停,然后快步奔跑起来。
任务被圆满的完成了。糜稽提着几袋残余的、并未被处理的留在蛋糕店里的面包,顺便还在隔壁的披萨店顺了几块已经冷的硬邦邦的披萨。他在回旅馆的路上脑子里尽可能的堆满了废话,类似于全都冷了要不要再去捞一个微波炉,口感绝对会差到爆,并且关店时还不处理的面包和蛋糕也可能过期了,这样看的话还是他借用下蛋糕店的烤箱和披萨店的厨房自制一份比较靠谱;没有经验但是有网络啊,只有有了网络干什么都行,就算是黑暗料理也绝对难吃不到哪里去;说起来还煮饺子和汤圆更靠谱来着,不过奇胗谐怨饺子或者汤圆吗啊对了,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吃过的呢,久远都快忘记那些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诸如此类,繁杂而琐碎,一出现在脑海里闪过去就不再记得的无意义内容,一条一条,像是完全将主屏幕关于“死亡”的内容覆盖的完完全全一丝不见的弹幕。
街道一路上都暗的看不见道路,路灯像是全部统一的炸掉了。他拎着一大袋不知道过了没过保质期的食物和一脑袋叽里呱啦的喧嚣走进了旅馆的门。大厅里面也是一片黑暗,糜稽皱了皱眉,冷静的在脑海里继续刷大篇大篇的鬼故事,面无表情的向电梯处红色光芒的数字方向走去。
走廊上也没有灯。大概是糜稽出去的那段时间内,战斗破坏了电力设施的缘故吧――那么电梯是怎么运行的啊,果然是撞进了鬼故事里吗,糜稽从口袋里摸出房卡靠了一下房门,房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窗帘拉开,落地床处透进了朦胧的夜光。
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立在窗口。听到门开的声音,人影像是偏了偏头。
糜稽反手将门一摔,下意识的就掏出手机开启手电筒。
金色头发,娃娃脸,龇牙咧嘴挡住眼睛的狰狞动作。
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