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原本已经放晴的天空中聚起了阴云。风声暗哑，低沉的雷在云后呜咽。第一滴雨落下，融入了纳利河的水流中。然后，一滴一滴，雨水的频率越来越快，水势变强，血色褪尽。那些残破的战甲，早已被冲得一干二净。然而，在脑海中的图像却不会因为雨水而消逝。

从镇上回来，李欣还是没有办法忘记看到过的东西。她不是没见过血，上次王都的政变，她就充分领略了战争的精髓。但是，这一次，她却有了很不舒服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就是莫名的烦躁……

她开始思考很多不相干的事情。比如，刚穿来的情形。王继仪式，仿佛一切都是因此而起的。99年一轮的明王，才15年就出现的伪王，本来应该继承王位的影王，所有的一切，乱七八糟地交杂在一起，让她陷进了如此复杂的状况。而所谓的“护法”，与其说是明神八部的一支，还不如说是大家争抢的道具。

道具。这个词不错……她看着窗外的大雨。突然想起了那个背影：纯白的战袍，银色的战甲。想起，他笑着问她：合适吗

为什么当时她没有老实地回答呢……若是她回不去，若是她再也见不到他，这句话，会让她后悔一辈子吧。

“啊！”她抱着头，狠狠甩，“不准想！不准想啊！！！”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李欣很不爽，后果很严重。

她有个坏习惯，心情一旦不爽，就会找人晦气。而非常不巧的是，她还没有主动出击，就有人不知好歹地敲门进来。

一看到来者，她的脸上就有了笑意。

不过12岁左右的小男孩。柔软的金发，青色的眼睛，五官俊秀端正。那张脸上，完全没有他那个年龄应有的幼稚天真，反而透着成年人的沉稳。

少年老成的正太影王。李欣居高俯视着他，嘴角略带嘲笑。

“见到王，竟然不行礼！”与影王同行的人中，有人喊道。

这种嚣张的口气，一定不是八部的人。恐怕，是下贵族吧。唉，这群可怜的皇亲国戚，在明神大陆的地位比大臣还低。心理落差太严重了，有阶级仇恨啊。只可惜，找错了挑衅的时机。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李欣语调冰冷，“影王，如果你真要跟我合作，最好把这些不识好歹的奴才都清理干净！”

那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正太影王微微皱了眉。“护法无须动怒，他一时口快，并无恶意。”

“哦”李欣挑眉笑笑，“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

此话一出，贵族中起了一阵骚动。

“你――”刚才“一时口快”的人站出了一步，怒视着李欣。

李欣笑望着他，话是对影王说的，“影王，你说，我的命和他的命，哪个更值钱些”

正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够了。”他开口，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我一个人跟护法谈就好了。”

那些贵族虽有不满，但只能乖乖地退出了门外。

李欣悠闲地走到椅子边，坐下，摆个慈禧太后的经典姿势，带着一脸轻蔑，看着他。

“影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她懒懒地问。

他看着她的轻蔑，开口：“来表示合作的诚意而已。”

“诚意”李欣笑着，“不敢。我这样一个被绑架过来的人，哪里敢和影王谈诚意呢”

正太并没有生气，“你不必这样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

“哦”李欣敲着椅子的扶手，声音还是懒懒的。

“你和汛昕应该都已经谈妥了，我只是例行公事，做给别人看而已。”他轻松地说道。

李欣有了很奇怪的感觉。“做给别人看”，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含义。莫非，这个正太自己知道自己是“傀儡”嗯，年纪小小能有这样的觉悟，值得表扬。

“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不会分吧”正太又补了一句。

果然是少年老成。李欣笑望着他，柔声道：“影王既然知道我不安分，喝退贵族，和我共处一室，会不会有些冒险呢”

正太笑一下，“就算不共处一室，你若真有那个念头，谁又能阻止你如你所说，你的命要值钱许多。你开口要求，我想汛昕也不会阻止的。”

李欣听到这里，笑意顿收。“你什么意思”

正太的脸上带着一丝无畏的淡然，“即使没有我，相同年纪的‘傀儡’，要几个就有几个，不是吗”

李欣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平静地继续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处境很相近。我只是他们起兵的借口，而你，是他们获胜的筹码。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才是……何况，你还是处于上风的一方。”

从一个12岁的小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论调，是让人很不舒服的。李欣一开始以为，他只是配合“影王”的地位，装出深沉的样子。现在，她却能肯定，这个孩子完全是早熟……

“小弟弟……”李欣开口，“你是在跟我诉苦吗”

正太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你不是‘影王’，我大致也能猜到。不过，对着敌人说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怕汛昕爷爷生气”

正太皱起眉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操心。”

李欣笑得开心，“我才没有那种泛滥的同情心呢，小弟弟。啧，你的运气真差……”她就是在那刻想到了王明，如果是他，这会儿一定已经对影王起了恻隐之心。说不定还会蹲下身子，摸摸头，安慰几句什么的。

“……”正太看着她，眼神锐利。

“你的样子，是说你不需要同情”她不客气地说道，完全没有把面前的人当作小孩子来看待。

“哼。即使我不是真正的‘影王’，现时也是坐在王座之上。你对我说话，还是客气一点！”正太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怒了。

自尊心很强的小孩子啊。李欣不以为然。

“我就是这样对‘明王’说话的。要是你连这也受不了，就注定了是一个傀儡。”

正太被她说得辞穷了。谁能想到，这个外表柔弱娇美的护法，说话句句带刺，毫不留余地。

“明王……你果然不想跟我们合作！”他好不容易吼回了一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稍稍打击一下，马上就沉不住气了。李欣觉得自己的不爽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她笑着点头，“没错”

正太愣住了。“你……竟然……”

“告诉你知道又怎样你大可以去跟汛昕说啊，这也是做一个好傀儡的基本……”李欣挑衅。

房间里开始沉默了。

李欣当然不怕。身体内有吃里扒外的九契，她早就没什么隐私了。她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想必汛昕的心里也很清楚。不过，这不重要。即使知道了她一切的计划，汛昕也无法做什么。她混到最差，也不过是被软禁。而若她抵死不从，汛昕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护法，可不是随便抓个人来就能顶替的。

她看着正太影王，给一个娇媚的笑容，“小弟弟，跟我斗，你还太嫩”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身体微微颤着。

“你还是早点结束这场家家酒，回去找妈妈吧”李欣摸摸他的头，轻蔑道。

他狠狠拍开她的手。

“别碰我！”

那个瞬间，她看到了他眼睛里晶亮的泪水。毕竟只是小孩子……

他带着恨意瞪她，身体还是轻轻颤抖着。

李欣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因为身在敌营，身处劣势，加上不爽等原因，就欺负起小孩子来，完全是欺凌弱小的行为啊。啧，怎么也该直接打击幕后主使人。小正太不过是个道具罢了……没错，他们的处境很相近。身为护法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道具

其实，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吧……既没有任何的力量，也没有兵权，除了冷血之外，什么强项也没有。若她不是“护法”，可能早就死了好几次了。她再冷血，也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女生，在这个乱世的洪流里，她是真正的“无能的文盲”。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任何事情，也无法拯救任何人。她不属于这里，也根本不能适应这里。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往下倒，就一定会靠上一个温厚的胸膛。无视她的鄙视，微笑着告诉她：别害怕……那个同情心泛滥，善良到天真的王。然而，在他的身边，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是谁……

同样是道具，这个不过12岁的影王身边，是否有相同的人呢

李欣想着想着，更加觉得自己无聊。她叹口气，仔细想了想。要是宅男，现在会怎么做呢

她试着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抱歉……”

正太影王反而被她吓到了，猛地退了开来。

“你想做什么！”正太一脸戒备地问。

李欣的手僵在原地。完全行不通……宅男同学，看来，个人绝技不是他人可以随便模仿的啊。

“不想做什么。”李欣放下自己的手，尴尬地道。

正太还是戒备着，看着她的神情，让她想起了斗神的那两只宠物……唉，建立起来的畏惧感，是不会因一时的和颜悦色而解除的。她还是不要装善良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刚想站起来。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骤起，震得窗户摇晃起来。

李欣吓了一跳，不是怕打雷，而是打得太突然了。

她回过神，却看见那正太影王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神里，尽是恐惧。

小孩子啊。李欣笑道：“害怕了，王”

他握紧了拳头，“没有。”

李欣托着腮帮，笑，“告诉我也可以啦。反正我不会安慰你的”

他脸上的惧意突然消逝，留下的，是刚才的愤怒和憎恨。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告辞。”说完，他脚步匆忙地跑了出去。

逞强，原来是这么一副可笑的样子啊。她摸摸自己的脸颊。镜子，跟识字手册和水笔一起丢失了，她知道介意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是，还是有种很失落的感觉……想回去，如果能回去的话，一定再也不逞强了。

雷声，在窗外咆哮，伴着滂沱的雨，让她的思绪乱成一片。

“别害怕……”她低声，对自己说道。

……

雨，那么大，足以让视线模糊。

王明站在纳利河边，看着河水奔流，

雨水渗进了战甲，在皮肤上漫延，带着说不出的凉意。

希赛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本就只有几万军队的城邦，在然烨将军的精锐骑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而且，攻城的过程中，也没有遇见异术和斗神的兵力，这仿佛是在说，希赛因已被影王放弃了。

如果，她不到这里来，就一定不会有事。他一开始这样想，就不可自抑地想要埋怨。为什么恒予大叔要让她走出王宫为什么不让她去别的地方而来了希赛因为什么被带走的不是其他人……

『回去吧。』亚修拉姆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他还是站着，让雨水冷却自己的焦躁。

――我还是那些话，不准乱来，也不准心软。要是受伤的话，就别回来见我了。――

今天的一切，是因为他的心软吗如果当时在月海，他没有追求公平，而是用卑鄙的手段杀了斗神，现在的一切会有改变吗不……再遥远一点，如果自己答应跟她一起逃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回去吧，你是逼我控制你吗』亚修拉姆不耐烦地吼道。

“亚修拉姆，我是不是很失败”他突然笑一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