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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和四十三年, 一个炎热的夏天。

江时凝卧在榻上, 安静地读书, 丝丝热风偶尔从窗沿吹过, 撩起她额边的发梢。

这时, 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是苏叶,江时凝身边最信任的大宫女。

“娘娘,您听说了吗顾嫔那儿又闹开了。”

江时凝没有抬头, 她懒散地说, “怎么, 她终于找到三日前丢失的手镯了”

“说是一个影卫偷的,现在正在打呢。”

江时凝冷笑一声。

“她找替死鬼都不会。赖给太监宫女多好,影卫怎么可能偷圣物。”

“看来顾嫔也是逼急了。皇上赏的物件自己不好好放, 现在丢了不好交代。那宫女太监随便能够偷走, 只能说明她保管不严、不放在心上。”苏叶也轻笑道,“只能赖在影卫的身份上了, 影卫武力高强,能说得过去。”

江时凝却不屑,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幌子而已, 不论顾嫔的这个手镯到底是自己弄丢还是被人陷害,她兄长和父亲在前线领军,皇帝本来就动不了她,顾嫔需要的是找个台阶让皇帝顺势原谅她。

这个台阶,便是将这一切都推到下人身上。到时候人一杀, 万事大吉。

只是可惜那个清白无罪的影卫了,竟然要为他人的利益而冤死。

现在都知道潇妃和顾嫔双方势如水火,顾嫔虽然嫔级虽低一些,可是有家族撑腰,她迟早升上四妃之位,所以没有人敢惹她。

顾嫔最看不上江时凝。在她眼里这个潇妃没有家族背景,没有根基,能走到如今只是因为用美貌媚上,她心底觉得得罪一个江时凝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娘娘,您要做些什么吗”苏叶问。

江时凝刚开始的确没想做什么。顾嫔丢失圣物这件事情这次只能不了了之,她没有什么能够拿捏的地方。

两日之后,江时凝在房里闲着练字,忽然间,一个人影从阴暗角落里出现,径直地来到江时凝面前跪下。

“娘娘娘”

江时凝抬起头,看到的是她房里的女影卫,映红。一般来说影卫从不现身,在除非有紧急情况之外,擅自和宫中小主交谈都算是违反法则。所以跪着的映红显得极为畏惧紧张,却十分坚定。

江时凝放下笔,奇怪道,“映红,怎么了”

一般来说,影卫汇报说话双手握拳就行,可是一身黑色劲装的映红却弯下脊梁,额头碰地。

“娘娘,求您救救师哥”

江时凝微微蹙眉,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映红已经颤颤巍巍地开口。

“娘娘,属下知道私自于您接触是大罪,属下属下会领罚的,只是求您救救师哥,他是我们这一级影卫中最优秀的人,他不应该这样枉死啊”

“你说的是哪一个”江时凝蹙眉道。

映红缓缓抬头,双眸泛红。

“要为顾嫔顶罪的影卫,就是他”

江时凝一愣。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那个影卫竟然还没死吗

映红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颤音道,“顾嫔想要屈打成招,让慕迟认下罪行,可师哥他有血性,死都不认,如今已经被严刑拷打第三天了,我怕我怕他快坚持不住了。”

话毕,映红深深地弯下腰。

“求您救救他,我们师兄妹二人愿意为您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映红,你净是胡闹”这时,苏叶冷声说,“你可知如果娘娘要救那个影卫,就是和顾嫔对着干。现在她正如日中天,我们做事都要再三思量,怎么可能随便去救人,你可想过在这之后娘娘要承担顾嫔所有的针对和怒火吗你们二人又能帮上什么忙就凭你这种表现,我就可以直接上报给影卫阁”

“我”映红的脸白了。

女影卫一般都比正常女人更加坚韧,可映红跌在地上,已经面无血色。

江时凝缓缓地靠向椅背,她思索着。

“其实,也不是不能救。”

“娘娘”苏叶大吃一惊。

江时凝则是在想,她迟早也要和顾嫔撕破脸皮,不说日后怎么样,如今后宫里三个势力是皇后、王贵妃、以及她潇妃。或许她需要一个机会立下权威,以此将更多的妃嫔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背后没有家族靠山,便更需要人脉和资源。与其等待着顾嫔得势后针对自己,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江时凝下定决心,她站起来,道,“带路,去影卫阁。”

阴暗的地牢,视线被血模糊。

原本剑眉星目、气宇坚毅的男人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地被绑在木头上,浑身上下被狰狞的伤痕布满,伤口狰狞地翻着血肉。

一桶水从头泼下,慕迟被呛得咳嗽起来,迷糊地恢复意识。

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

“认了吧,慕迟。”

慕迟的睫毛缓慢地眨动,终于抬起眼,望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男人满脸血污,可是那双眼眸干净幽深,让人难以直视。

“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他嗓音沙哑。

“你还看不明白吗”现任影卫阁总管影亿冷冷地说,“这件事到底是谁犯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现在需要的是你服从命令,认下这件事,了结争端你可知这件事再闹下去,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慕迟的嘴角动了动,那似乎是一个嘲讽的笑容。

“那与我何干”

“你你是影卫”影亿怒道,“你是主人的东西,自然要听从娘娘的话”

慕迟的头犹如千斤重,他勉强抬起头,喃喃道,“我可以死,但不能这样死。”

生命已无意义,他想至少保护住自己的尊严。

干净而来,清白而去。

就连这种微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吗

主管被他激怒,当下甩动鞭子,抽向慕迟伤痕累累的胸膛。

“你迟早都要死,哪怕不承认,你死后也会被强行认下这些罪过。你还在坚持什么呢”影亿道,“你现在承认,至少走得不那么痛苦。”

慕迟一声闷哼。他受伤太严重,又挨一鞭,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可是,他仍然坚定地摇头。

影亿被他气得头晕。影亿虽然身为影卫中的最高位,可是整个影卫系统被摁压在最底层,如果这件事办不利落,一个疏职罪名足够让他随着慕迟一起脑袋落地。

就在这时,一个影卫从门外进来。

“大人”

“让顾嫔娘娘再等等”影亿烦躁地说。

进来的影卫却欲言又止。

“大人,不是顾嫔娘娘。”他说,“潇妃娘娘就在正厅等您,还说”

“还说什么”

影卫抬眼看了一眼被束缚在十字木架上的慕迟。

“她说她要慕迟。”

影亿瞬间头都大了,这些妃子他哪个都惹不起。顾嫔背后有家族撑腰,潇妃入宫至今十多年来一直是最受宠的妃子,都不是好惹的。

大神打架,虾米遭殃。

他赶忙扔下鞭子,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向着前厅赶去。

从侧门进去,就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妃子半倚在椅子上,旁边的宫女在为她沏茶。要说这潇妃一双桃花眼摄人心神,魅惑至极。可是偏偏气质淡然高雅,两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美不胜收。怪不得这些年来屹立不倒,皇帝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影亿不敢去看,直接在她面前跪下。

“潇妃娘娘,您今天怎么会大驾光临,影卫阁血污浓重,您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行了,何必”

江时凝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要的那个影卫呢”

“这”影亿额头冒汗,赔笑道,“娘娘,现在慕迟是潇妃娘娘的罪犯,我不太好把人给您。如果您觉得您宫里的影卫不好,在下可以给您一个候补影卫名单,您可以随意挑选。”

“就是因为他是顾嫔的罪犯,我才要他。”江时凝淡淡地说,“顾嫔一口咬定是影卫偷的东西,可是没有人证物证,连赃物都没有就要定罪那影卫如果不认,你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不,不是这样的,”影亿磕磕巴巴地说,“娘娘们说话自然有道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实在是”

江时凝冷笑一声。

她明明是倾城般漂亮的模样,可是冷笑起来,却让人背后发寒。

“影亿,我知道你想做个玲珑人,可惜两面讨好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淡淡的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可容易被牵连的,只有你一人而已。你想想,如果慕迟被定罪,你难逃其咎。到时候皇上要杀你,顾嫔能帮你说半个字吗她本就丢失圣物犯错,怎么可能为你求情。”

“这”影亿的瞳孔直转动。

“我就不一样了。”江时凝定定地注视着他,“我要让慕迟脱罪,找顾嫔麻烦。这件事情和你们影卫无关,你自然不用受牵连。你觉得呢”

“属下”影亿有点纠结。

江时凝冷冷一笑,“影亿,你可要考虑清楚,跟对人很重要。到底我和顾嫔,谁能互你周全呢”

影亿脑筋转动,最后下定决心。

“将慕迟带上来”这边,又陪笑道,“娘娘,那小人就全靠您照拂了。”

“好说。”江时凝懒散地开口。

这边,慕迟被两个人拖了上来。他一进来,整个屋里就充满了血腥味道。男人被人打得遍体鳞伤,浑身血肉模糊,就连一向淡定的苏叶都轻呼一声,别过眼睛。

只有江时凝神色未变。

慕迟被人放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肩膀,在说明他还活着。

“慕迟。”江时凝说,“是你偷的东西吗”

慕迟赤果的肩膀动了动,他勉强抬起头,被血汗模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没有。”他声音沙哑地说。

“你被打成这样,为何不认罪”

“欲加之罪,为何要认。”

看着这个男人,江时凝的嘴角微勾。

“死也要清白”

慕迟的额头抵在地面上,他甚至没有抬起来的力量。

“无愧于心”他沙哑地说。

江时凝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抬眼看向坐在另一边赔笑的影亿,笑容渐冷。

“如此铮铮铁骨之人,这样折断他的性命,岂不可惜”

“是是,他是他那一批中最优秀的影卫。”影亿赶紧说。

江时凝懒得废话,带着人回了自己的宫内。

慕迟在恍惚中清醒,他犹如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醒来时,浑身疼痛不已,只不过已经脱离地狱。

这里是一个普通的下人的住处。

影卫比常人对疼痛更有忍耐力,被严刑拷打三天,几乎被打死,慕迟竟然只是在昏迷了几天之后就苏醒了过来。

他的大脑一片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救。

“师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慕迟抬起头,看到满面惊喜的映红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映红”慕迟微微蹙起眉毛,“你怎么在这里”

“我被发给潇妃娘娘,正是她救了你”映红感叹道,“以后我们有靠山了。娘娘受宠人又好,至少你不会再被同僚欺压。”

慕迟身手在影卫里数一数二,本来可以直接发给皇帝和皇子,可惜据说他的出身成分不好,所以只能往下走,当一个每个宫轮换的临时影卫。没想到第一次轮值,就出了这么大事情。

慕迟的头昏昏沉沉,好像记得自己的确在昏迷前和这位娘娘说过话,只不过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映红喜不自禁,慕迟却眉毛微皱。

“潇妃为何救我现在顾嫔如日中天,丢了圣物也不会被治罪。”慕迟思索道,“所有人都等着我当替死鬼然后结束这个事情,潇妃救我,她能有什么好处呢只能徒劳得罪顾嫔。”

听到这里,映红低下头。

“是我求娘娘救你的。”

慕迟一愣。

“胡闹”随即,他皱眉道,“你既已有主,为何还这样做如果你因为私情而让潇妃为此受连累,你以死谢罪都不够。”

映红已经习惯慕迟的冷淡疏远,然而她求娘娘救命,也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可慕迟却完全不领情。再加上她心中觉得自己愧对娘娘,竟然就这样红了眼眶。

慕迟心中复杂,他又觉得映红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如此对她好的潇妃,又担心她因此被连累受罚。

又一打听,才知道潇妃没有让映红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影卫阁,算是保下了她。

其实慕迟并不怕死,他更不想让其他人因自己受牵连。他又卧床一个月,伤才渐渐好。

下人有自己的人际网,他很快就听说了这段时间的风起云涌。

顾嫔得知潇妃将他带走,立刻大发脾气,并且将所有的可疑都指向潇妃,在皇帝面前闹了好几次,想让皇帝惩罚潇妃。

然而不知道潇妃到底怎么在这之中周旋,最后皇上既没有追究顾嫔,也没有惩罚潇妃,就当这件事情过去了。

可是事情过去了,两人的梁子却结下了。

慕迟不知道为什么潇妃要蹚浑水,难道她真的只是好心,听了映红的话便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下人

不,这种善良的人又没有家族背景,不可能坐到妃位。

可是慕迟又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他想,潇妃用和顾嫔撕破脸皮救下了他,怎么也会召他一次吧

结果慕迟来潇妃宫里两个月,都没有人找他。所有人都像是把他遗忘了一样,既没有让他恢复影卫工作,却也记得送饭过来,没有人管束他。

这么重的伤,正常人躺几个月都是正常的。然而影卫耐痛,慕迟在第二个月就受不了了。

这一日,苏叶正在小厨房忙着指挥宫女着给江时凝弄小食,她忙了半天,提着食篮往回来,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把苏叶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大胆你,你”作为潇妃府里掌权的大宫女,苏叶刚想怒斥,却认出了慕迟,顿时按压住火气,“原来是你,你现在能下地了”

江时凝救回来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重话。

慕迟点了点头。

“潇妃娘娘何时召见我”

听到这话,苏叶怒意渐收,她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娘娘平日忙得很,怎么会有时间召见你”苏叶笑道,“怎么,才死里逃生就呆不住了”

慕迟心里腹诽,后宫妃子除了刺绣就是缝补东西,等着皇帝临幸,每天闲得要命,怎么就没时间见他了

但是表面,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是觉得,救命之恩,应该当面感谢。”他低声说。

听到这话,苏叶冷笑一声,“你的确该感谢。娘娘为了救你差点把自己也扯进这堆烂摊子里,幸好皇上英名,不然你几条命都不够换的。”

慕迟没有对她的冷意产生什么意见。于他而言,苏叶这样的才是对的,各为其主。像是映红求潇妃救他,就显得有点没有职业素养。

看着眼前这个人不说话,态度还算不错,苏叶这才火气消下去点。

“行了,我一会去问问娘娘,你回去等着吧。”

“谢谢姑姑。”

这一边,苏叶将小厨房做的小食都放在桌子上,江时凝一旁看书。

“娘娘,小厨房刚做的甜点,您来尝尝吧。”

江时凝翻过一页。

“没胃口。”

古代把美食吹到天上去,也比不了现代的食物。江时凝水土不服,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习惯了,只有一个倔强的胃无法认输。导致她这些年来都吃得很少。

苏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说,“娘娘,那个影卫您要召见吗”

“怎么了”江时凝放下书,抬头问道。

她对这个慕迟很感兴趣,尤其是他的品行高尚,宁折不屈。这种品质在影卫身上很难得或许他们面对敌人会紧闭牙关,但却会百分百执行主人的命令,比如,顶黑锅。

一个不愿意委曲求全的影卫,有意思。

苏叶将刚刚的事情一说,江时凝笑了笑。

“我还以为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得躺几个月呢。”她说,“既然他已经下地了,那就让他来见我吧。”

“是。”

苏叶出去了。

过了一会,苏叶回来,道,“娘娘,人带来了。”

江时凝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影卫制服的男人跟在苏叶身后走进来,她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慕迟就已经跪了下来。

“属下感谢娘娘救命之恩。”他声音低沉地说。

江时凝将书放在桌子上,注视着这个男人的背,那黑色的衣服掩盖住了多少伤痕。

“抬头。”她说。

听到这话,慕迟缓缓地抬起头。

洗去血污,竟然是个眉目冷峻、鼻梁挺拔的男人。

江时凝轻轻一笑。

慕迟本来虽然抬着头,但是却一直垂着睫毛。结果听到这一声轻笑,就如同被猫挠了心尖,痒得厉害。他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就这一眼,男人便愣在原地。

眼前这位潇妃,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魅惑人心。本来是祸国殃民的长相,可她偏偏眉眼间又有冷淡疏远的色彩,犹如雪山天莲,气质纯粹。

“大胆慕迟”苏叶顿时皱眉。

慕迟对上她的目光,就这样看呆了,竟然一动不动。直到苏叶怒斥,他才慌张低头。浑然不见之前猜测此事时的懒散和不经心。

“无妨,苏叶。”然后,他听到潇妃说,“本宫长得美,本宫是知道的。”

“娘娘。”苏叶顿时无奈。

江时凝的手背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手指修长,手腕纤细,落下的衣袖露出那一点点白皙的手腕,竟然让慕迟感到无措,都不敢再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