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7(1 / 2)

风云变幻, 有时候就在朝夕刹那。

看似某个平凡普通的时刻, 事情便突然急转直下, 朝着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向而去。

这天傍晚, 暮春初夏的夕照温柔,晏无咎楼下湖畔的荼蘼露出星星点点的花苞。

焚莲还没有回来,晏无咎百无聊赖地坐在高楼的露台上, 把玩着一壶清酒。

华美半敛的眼眸, 像是似笑非笑,像是心灰意懒似得无趣。

他并没有去找焚莲,或许是因为,他本就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晏无咎看见了。

他的春风楼和案发那座浮屠塔遥遥相望,距离并不远。

昨夜他本睡得很安稳,忽然无端清醒来了, 发现东边的窗户是开着的。

凌晨天将破晓,下过雨的天氤氲散落着薄云,天光透亮如纱。

即便没有看到, 他也感觉到了, 有个人刚刚离开了这里。

然而,站在楼边回廊上, 晏无咎只看到远远一道孤白的身影隐在这破晓天光之下。

仿佛世界无边无际,然而此刻, 天地间唯独那一人。

那个人似是回头看着他,却不断地走远。

浮屠塔在春风楼的西边,那个人向东而行, 就像是故意引着他的视线,不叫他看到那幕血色。

就像是,想要晏无咎目送他。

那道身影,不像诸葛霄。

即便顾月息说了,凶手是诸葛霄,但以晏无咎对诸葛霄的了解,他若是杀人,不会做得这么决绝惨烈。

可是,这种悬而未决、故布疑阵的现场布局,又像是诸葛霄会做得出的。

最重要的是,晏无咎跟诸葛霄的天九组织一直有联系,虽然更像他单方面被骚扰。

诸葛霄总是在他和崔玹不动声色的交手之后,横插一脚,给他送信。

信的起始总是“让我猜猜看,这次无咎又玩了什么花样”

以一种让人想踹他一脚的得意洋洋又温雅自矜的语气,一笔笔点评,事件之中晏无咎和崔玹各自的布局和后手。

就像观棋之人,不但复原了棋盘之上你来我往的厮杀布局,连双方尚未成形的隐局,都能一语中的点出来还原。

实在是芒刺在背,叫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高人,若是偏帮了任何一边,局面都会瞬间转变。

为了教诸葛霄能观棋不语真君子,晏无咎便可有可无回了他信。

纸上信马由缰散漫无辜,实则笔锋犀利,毒舌嘲弄,毫不客气点出,当初崔玹是如何扮猪吃老虎,一面和诸葛霄合作,一面毫不犹豫对顾月息透露诸葛霄的老底。崔玹甚至不惜叫手下精锐的杀手送死。

“你当怎么那么巧,偏偏是那时候顾月息手下就瞎猫碰上死耗子,遇上个本该死了好几年的江湖高手,还正好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漏网之鱼你跟崔家合作多久了也不知他这一手多久之前就备好了,专等着那一天物尽其用。你这么会猜,猜猜看他下次什么时候再故技重施呀”

当然,晏无咎绝口不提,自己先对崔玹揭了诸葛霄老底这个事实。

诸葛霄不是风剑破那种直来直往,恩怨分明的人,即便是前一脚才互坑过的敌人,只要他愿意,下一秒完全可以合作交易。

所以晏无咎并不指望因此就叫诸葛霄放弃和崔玹合作,但是身为一个记仇的人,晏无咎清楚,诸葛霄这种笑面虎,绝不会真的温煦大度,既往不咎。

崔玹这种人也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有他们彼此防备,至少大家都能保持平衡。

但,前面就说过了,老皇帝情况有变,崔玹忽然拜相,平衡就打破了。

晏无咎都忍不住入宫,亲自查看老皇帝情况,诸葛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风剑破的入京佐证了晏无咎的猜想,因为风剑破在的地方,必然就有诸葛霄的踪迹。

但是,事到如今,风剑破忽然身死,诸葛霄却至今都没有联系过晏无咎。

这太奇怪了。

诸葛霄到底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行事仿佛忽然换了个人。

至于焚莲的忽然失踪

晏无咎抿了一口清酒,眼底淡淡,低声轻语“闲得没事,你杀风剑破做什么”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但他并不在意,该听见的人自会听见。听不见,便算了。

晏无咎举起手中清酒,遥遥对着浮屠塔的方向,酒水缓缓倾倒。

这世间大抵是有鬼的,不然晏无咎何以站在这里

不知道风剑破死了,是和他一样忽然转世投胎,还是魂魄滞留,就在那座塔上,看着他,看着汴京的风云变幻。

晏无咎眉睫半敛,眼底薄醉朦胧,似心灰意懒,唇边却似笑非笑,举杯“敬”

静默片刻,他饮尽残酒,到底没有说出口敬什么。

不远处,一只羽毛青碧的飞鸟在黄昏云层之下,若隐若现,向着晏无咎的方向直直而来。

晏无咎抬手,取下鸟爪下的竹筒。

展看一眼,立刻湮灭掌心。

晏无咎脸上的醉意立刻消去,眉心的慵懒轻慢被久违的凌厉寒凉取代。

他唇瓣微抿,站起来向楼下走去。

谈论了一天的浮屠塔血案,傍晚时候,大家已经遗忘了此事,关切起生计、饱暖和未来。

炊烟归晚人,汴京向来美在繁华的烟火气。

可惜,很快这一切就要被打破了。

因为,变天了。

就在片刻之前,老皇帝突然驾崩。

老皇帝是在瀛洲殿驾崩的,身边陪着他的却不是鹣鲽情深、不离左右的云妃,而是慕容辰羲。

慕容辰羲一直没有出宫,宫内大半势力为云妃和崔玹所掌控,自老皇帝昏沉以来,慕容辰羲的身边就一直危机四伏,无数明枪暗箭此起彼伏。

若是换个聪明人,这时候就该立刻想办法出宫。

但慕容辰羲没有这么做。

晏无咎的承诺只在他小时候说过一次,但十年来从未失约,再多惊险,都未能要了他的命。

慕容辰羲也没有声张那些谋逆刺杀,他不动声色按捺下去,就像那些血色从未发生。

即便眼前的盘子里片刻前刚被人投了毒,刺客的血被擦干,他脸色苍白,还是平静沉默地用了饭。

他记得,晏无咎不喜欢废物。

他记得,他的爷爷危机四伏,如果他出了宫,那些人就再无顾忌。

所以,他不仅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无视满宫跪地求他出宫的侍人,平静看向晏无咎安排的护卫他安危的暗卫。

“本王要去瀛洲殿,面圣请安,你们有把握吗”

斩钉截铁的声音“吾等奉都督命护卫左右,殿下尽可做任何事。”

慕容辰羲颌首,眼眸平静“那就拜托诸位了。”

通往瀛洲殿的路上虽有森严戒备,要闯过去倒也不难。

只要他学着晏无咎的样子,目中无人站在那里,任由手下的人强势开道,身为备受宠爱的成年皇孙,没有几个人能真的拼尽一切阻拦他。

“皇爷爷有任何责罚,本王一力承当。”

储位不明,没有人想冒险。

“是,殿下。”

慕容辰羲目视前方,径直走过这条从前他自由来去的路。

这样的关卡层层,他一路走走停停,第一次知道这条路原来这样长。

然而这样的明枪,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