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似乎微有所动,略一迟疑,忽然摇头道:“不可与,不可语!”语气听来颇为沮丧。他这次前来深梧寺,本有其他要务,但胸中心结郁郁不可解,方才想求助于焚灯上师,可不料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焚灯闻言,眼生怜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长眉垂下,道:“相由心生,如今你带上青铜面具,看来是想将你的爱离别心藏起来吧!”
那鬼面男子闻言,浑身一震,竟然似乎有了一丝慌乱,片刻,忽然单膝跪倒,头颅低垂,说道:“恳请上师赐予慧剑!”这番虽然拜倒,但身上霸气依旧未减丝毫。
焚灯凝目注视这眼前这个修长男子,忽然嗟然一声道:“痴人!这件事在你心中乃是光明之极,愧疚生于深爱,并无罪业可赎,慧剑本在你处,却为何向我来求?”他这声忽然如虎啸般喝出,惊得大殿之上的黎狼贺山二人也是一抖。这一分神间,隐约看见侧方天王殿的屋瓦上似乎也是微微一抖,似乎也有人埋伏。黎狼二人见状,更加不敢出声。
那鬼面男子闻言,忽然全身颤抖,双膝跪地,以手拄地,似乎竭力忍耐心中的奔涌的情绪,口中喃喃念道:“爱无罪,我无罪……”似乎终于通透,心生欢喜,却又似乎还有关窍未通,心仍在深渊。
却听此时禅院山门之处忽然传来踢跶声响,接着一个声音伴着桀桀笑声平平传来:“上师那里没有慧剑,在下这儿却有柄宝刀,韩将军可愿拿去消罪!”听声音虽是汉语,但却平仄奇怪,听来似是扶桑之人。那人声音似乎带了种难言的让人沮丧的感染力,听在院中、瓦顶众人耳中,均觉得如同一把钢矬在心上来回摩擦的感受,难过至极。
那鬼面男子本来便要达到勘破放下的境界,却在此关键之时,被这一声杂念打乱,心念之中邪念顿生,口中念叨道:“我有罪,我该死……”双手忽然紧抓禅院青石地面,那地面给他这发狠一抓,顿时被硬生生抓出了两道掌印。那鬼面男子双手之上也被尖石刺得鲜血淋漓,手食指上的指甲盖也断裂翻起,而他却似乎不觉得疼痛,依然在口中说着:“永固没有错,错的是我,我该死……”说着身周气场忽然一阵弭乱,鬼面男子忽然间抽出腰间的铁剑,便要向喉间抹去。
旁边的焚灯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也有未决之事,待到那鬼面男子即将溅血之时,他方才双指点出,利落之极地切在铁剑之上,指尖扣住铁剑,翻手结印,一个“大梵印”打出,顿时将那鬼面男子铁剑打落,接着手掌按在鬼面男子胸口,以瑜伽功法将一股光明魂力映入那男子的心轮。那男子本来气息涣散,这时得到焚灯救助,气势终于渐渐宁定,他缓缓直起身来,盘膝又在古松之下坐定调息,身上气息虽然杂乱,但已然回复方才硬如生铁一般的威势了。
焚灯眼见鬼面男子暂时脱离心魔,便不再管他。那鬼面男子魂力绝强,方才的救治虽只一瞬,焚灯也是消耗巨大。此刻他似乎已疲惫不已,但想到来客在外,还是略略调息,勉强振起一股真气,长声道:“织田将军既然来了,便请入内一叙吧!”他这声刚刚传出,便听得木屐手杖敲打青石面的声音从山门一路传来,片刻,却见禅院中走入三人。为首一人瘦高身材,神情阴翳,身上银白色武士装束显得有些惨然,左眼前带了一片镶金边琉璃圆片,右下足虚空,装了木制假肢,因此走路需要手杖相助。而他身后随从之一是条九尺壮汉,身量尤其肥壮,似乎一座小小山峰一般,行走之时龙行虎步,不但霸气森然,动作还颇为利落,丝毫没有蠢笨之态。余下一人中等身材,身着一件褐色斗篷,背上背着木箱,头埋在斗篷帽檐之中,看不清楚面相神情,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随从小厮。再细看之时,却见那壮汉肩上还扛了一人,肩上那人身材瘦小,似是女子,穿着北地猎户衣裳,似乎便是周围猎家女子。
那为首的扶桑男子入得禅院,遥遥对着焚灯一礼道:“久闻幽焉国师焚灯佛法精妙,兼通羌苯密宗及华夏禅宗,可惜却将道场设在这荒山之中,让高虎难以聆听教诲。”原来来人正是扶桑海军侍大将“瘸屠”织田高虎,他这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眼中神色始终寒冷如冰,他身后那两人也并无丝毫施礼的姿势。
焚灯长眉一轩,合十默默回了一礼,眼神忽然射向织田高虎,道:“织田长官这番倒是来得巧啊,恰好在韩将军参悟的关键时候到来。”说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树下的鬼面男子一眼,见他兀自调息,不由得心中又升起些许无奈,道:“老衲若是没看错的话,织田长官身后这位将军应该便是号称扶桑相扑至尊的横纲君了吧。织田长官动用如此大的阵仗,可是奉了沈先生之命,为了慕容家那四国之盟来的?”这“沈先生”是传说中倭寇的幕后掌柜,而此刻焚灯提到,便带了讽织田为倭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