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初冬,宁乡伯府。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哦!”宁乡伯府长门寡媳崔氏碎碎念着。
“……如今你祖翁一日不如一日!唉,自你爹爹去了以后,这家里就没个能挑大梁的!你说我能不急吗?这万一你祖翁……朝庭一准儿要撤爵!到时候,我们好好的官家变成了布衣百姓……”
“这结亲哪,人家结亲也是要看家门助力的!可咱们呢,光占了个嫡长的名声,可你爹爹没了、你哥哥也没了,就剩下我俩孤儿寡母的,哪个好人家看得上咱们!若不趁着你祖翁尚在、为你谋一门好婚事……真要等到他老人家百年之后?”
“真到了那时候,怕是你婶子闹着要分家、早就赶了我们出去!家里头又没个儿郎在,可如何是好哟!”
崔氏的念叨声,完全没有干扰到叶蓁蓁。
是的,叶蓁蓁,活生生的叶蓁蓁,正值豆蔻年华的叶蓁蓁。
她正跪坐在炕床上、趴在小炕桌上提笔练字。
一笔一画,端端正正、认认真真。
她在认真练字,身畔的母亲崔氏也正忙着做针线活计。
只是,崔氏的嘴儿可不曾停歇过,一直不停地念叨念叨,念得叶蓁蓁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一为心中有惑,二为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叶蓁蓁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发问:“娘亲,咱家有没有姓武的亲戚或者朋友啊。”
崔氏愣了一下,便道:“姓武的?没有!”
叶蓁蓁握着笔的手一滞。
想了想,她又问:“那……咱家认识的老亲里,可有谁是当了奉直左将军的?”
奉直左将军是七品武将官衔,官职低,整个大梁国的七品武将多如牛毛、光是京都里的七品武将怕是有一二百人之多!
崔氏摇头:“不曾听说。”
叶蓁蓁叹气,梳着包包头的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了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儿。
崔氏却突然警觉起来,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谁和你说的?你大姐还是二姐?三姐还是四姐?那七品奉直左将军武家的儿郎……很好?”
叶蓁蓁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
“没有?那怎么巴巴地问起这个?我跟你说啊蓁蓁,咱可比不得二房三房,好歹她们房里都有男人,方便在外头行走、打听好人家……我们娘儿俩却见天的被困在这府里,能上哪儿去知道谁家有好儿郎啊!就是知道了、那也是二房三房挑剩下的!”
崔氏忍不住又啰嗦了起来,“唉,明明我家蓁蓁生得这样好……”
得,娘又开始啰嗦了!
叶蓁蓁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她的唠叨上,继续认真练字。
虽然如此,却到底把母亲的念叨听了一些进去。
叶蓁蓁是宁乡伯府的长房嫡女,可真要说起来,处境却还不如二房三房的姐妹。
因为她无父无兄。
可是——
她曾经也有过很好很好的父兄的。
眼瞅着丹书铁券被回收在即,宁乡伯府早早就做好让子孙念书出仕的准备,只可惜——宁乡伯府的男人们就没一个是念书的料!
挣扎几代都没出来一个能读好书的,眼看就要彻底无望,突然冒出了叶蓁蓁的父亲叶伯轩。
叶伯轩是叶家几代人里唯一有希望的。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十七过了省试,二十岁时殿试被皇上点了二甲进士,官从正八品鸿胪寺给事郎。三年后升任从七品鸿胪寺宣奉郎,二十六岁时再升正七品鸿胪寺奉直郎……
然后,他就追随上峰钱玉籍大人出使西域去了。
叶伯轩走的那一年,嫡长子叶衡吉已经五岁、妻子崔氏肚里还怀着叶蓁蓁。崔氏原本以为丈夫最多也就去个一两年的……
可谁料到,叶伯轩这一去,竟整整三年也无消息。
到了第四年、也就是叶蓁蓁四岁那年,她的胞兄叶衡吉染病夭折了。
崔氏差点儿崩溃。
但最大的灾难还在后头。
叶蓁蓁五岁这年,终于传回了叶伯轩的消息。
可惜,却是个噩耗。
原来叶伯轩所在的遣使团出塞以后,刚走了一月有余、就误入鞑靼人的地盘,整个遣使团全军覆没、尽数死在鞑靼人手上。
唯一逃脱的、是钱玉籍大人的马夫。
那马夫辗转了好几个边塞小国,历尽九死一生、只剩下了半口气,好歹算是活着回到了大梁。向朝庭禀报了这一切以后,那马夫也死了。
消息传回朝廷,满朝震惊,陛下和群臣无不痛心疾首。
可再怎么痛心疾首,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从此,叶蓁蓁与母亲就成了孤儿寡母。
“好了,这裙袄成了,你试试,”崔氏收了针,将针线放好,又将自己刚刚才绣好的妃色缎面夹袄马面裙捧在手里细细地看,满意地说道,“下个月初华恩候府的太夫人做寿,你就穿这个去,保准儿惊艳四座!”
“对了,横竖时间还早,我再替你做多做一件披风……嗯,去年咱们存下的那半匹鹅黄色的缎子,就用那个!这鹅黄配上妃红色,能衬得你脸儿更白、颜色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