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郎这才“哼”了一声,走过去递给了叶蓁蓁。
叶蓁蓁仔细检查过,郑重将之放进了小匣子里。
崔大郎对许大郎说道:“那咱们就来谈一谈姐妹三个的去留,你!立下字据——就说以后你和他们再无关系,无论你一家老小的生死、或是她们的婚嫁!”
许大郎犹豫了,视线缓缓扫视过他的三个女儿。
可是,已经有些懂事的大娘子却压根儿不愿意看他,连着娇憨可爱的二娘子也垂着头、不愿意看他;初生才一日的三娘子又躺在周氏的怀里呼呼大睡……
许大郎不由得心如刀绞。
他确实很遗憾——妻子并没有为他诞下可延续香火的儿郎。
可是,大娘子二娘子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一只团子,长到如今玲珑剔透、乖巧可爱。女郎们也曾是他的掌中珠,让他无比怜惜、爱若珍宝。
可大舅兄提出的条件却太苛刻。
一个条件,是将三个女儿留在家中、还不让他续娶;另一个条件,是让孩子们带着瑶娘的嫁妆回到崔家去?
这……
这还用选?
他是长房嫡子,怎能无后?
所以这是只是崔家人逼迫他的条件。
他没得选。
再一想,而较于许家与崔家而言,无论是从家境、门第儿,还是从背景、人脉关系来看,女郎们去了崔家,总是要比留在许家强,毕竟他的老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呀!
许大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定了主意。
只是目光瞟到了被周氏抱在怀里、正呼呼大睡的三娘子时,许大郎几近哀求的对崔大郎说道,“大舅兄,大娘子二娘子你就带去,我不拦着,只要她们姐妹能过的好就成……”
“可是三娘子她太小了呀!她出世才一天,你就要带他走,走路上经得起这折腾吗?”说着,许大郎说道:“等到她长到半岁,我就送了她去清河府,可好?”
崔大郎还没答话,秀兰突然大声说道,不,不行绝对不行。
众人愣住。
只见秀兰一脸焦急的对崔大郎说道:“大郎君,您不了解他们家的人。您以为您是想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但她可不是这样想……她会顺着竿子蹬头上脸,然后得理不饶人!大郎君,您一定要带走三娘子,一定要!”
秀兰并没有说这个“顺着竿子蹬头上脸”的人究竟是谁。
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齐齐聚集在许吕氏的身上。
许吕氏看到大伙儿都看着她、不乐意了,“你们什么意思呀?”
崔大郎皱起眉头,走到三娘子身边,打量了好一番,转头对叶蓁蓁说道:“表妹,从这儿回咱家去,这孩子经受的住吗?”
叶蓁蓁心里也直打鼓。
这么小的娃娃,连骨头都是软的,如果能不经折腾那是最好。
但要是像秀兰说的那样?
叶蓁蓁又觉得、还是带走孩子算了。
不就是在路上多走几天,走慢一点儿?
可是,马车太颠簸,骑马也不适合!
正在叶蓁蓁拿不定主意时候……
“咳咳。”
被周氏抱住的小小女婴居然咳嗽了起来?
叶蓁蓁愣住,看向了这个小女婴。
——只见小女婴满脸通红,眼睛紧闭,似乎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叶蓁蓁心想坏了,是不是这孩子刚一出世,就被许吕氏抱到了四面漏风的灵堂里、所以病着了??
她连忙探出手去、试了试小女婴的额头。
呀,真烫!
叶蓁蓁急了,说道:“不得了!真不得了……娃娃发热了,快!快去请郎中来!”
自有婆子狂跑着去请郎中了。
崔大郎低声对叶蓁蓁说道:“三娘子就有劳表妹看顾,我找他们许家的族人与县丞,将这出族立契一事办好。”
叶蓁蓁点头。
想着继续让孩子们呆在这儿也是无益,不如回到崔瑶娘的屋里去,那里好歹烧了炕。
于是她便和武霸图说了一声,牵着大娘子和二娘子,跟在抱了三娘子的周氏身后,带着秀兰一块儿去了那边屋里。
周氏嫁进许家四年无所出,却帮着崔瑶娘养大了大娘子与二娘子,照顾起三娘子来,倒比已经过了两个娃娃的叶蓁蓁还要熟练。
她先是把三娘子放在炕床上,略将襁褓打开些,好教小女婴透口气,然后急急地去了外头的茶水房,拎了壶热水下来,用帕子浸了热水、再晾到温,小心地替小女婴擦拭着额头、手心部位……
一直在微微喘气、不停踢腿扬手的小女婴这才略安静了些。
只没过一会儿,小女婴又“咳咳”的秀气咳嗽两声,弱弱地哭了起来。
周氏急道:“哎哟,娃娃饿了!怎么办啊、没有奶娘……”
叶蓁蓁看了看外头,果然已经天光了!
——小女婴从出世到现在已经两天一夜了,也就是叶蓁蓁刚进府的时候吃了一顿的!
哎!
“莫急,我有乳|水,我喂三娘子吃。”叶蓁蓁安慰周氏,开始除衣。
秀兰道:“五娘子,我去找点儿吃的来罢,您远道而来,一定饿了,小娘子们应该也没吃吧?”
二娘子弱弱地说道:“我们不饿,孃孃给了肉干吃的。”
叶蓁蓁心疼了,对秀兰说道:“去拿些吃的来罢,确实饿了!”
秀兰跛着腿儿,一瘸一拐的走了。
大娘子十分乖巧,一见叶蓁蓁要为阿妹哺乳,便急急地跑去拿了干净帕子出来,蘸湿了热水、递给叶蓁蓁。
叶蓁蓁谢过大娘子,侧过身去、略擦拭一番,喂小女婴吃上了。
见小女婴有得吃,周氏松了口气,又问:“她表姨母,您的娃娃多大了?”
叶蓁蓁笑道:“大的两岁半,小的五个月了。”
周氏面露艳羡地问道:“是一男一女么?”
“是两个小儿郎。”
周氏叹道:“也是好福气。”
犹豫了好一会儿,周氏低声对叶蓁蓁说道:“她表姨母,我、我……我人微言轻,可我也想……为三娘子尽些力,毕竟这些年我和大嫂子处在一块儿,大嫂子没少帮扶我……”
“我、我是在想,要不……三娘子就先由我照顾着?她太小了,这会子又病着。虽定州与清河相距不远、可坐马车也要三四个时辰才能到。这么小的娃娃,就是无事、也最好不要太颠簸,以免伤了娃娃的脊背。”
“等我照顾好娃娃、先养好了病、直到她满了半岁的,再请她们舅爷舅母过来、带了三娘子去,您看如何?”周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蓁蓁打量着周氏。
周氏看向她,眼神清澈。
叶蓁蓁与表姊各自嫁人以后,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素有往来,每年的重阳与年节的,总会见上几次,说的聊的多是家常,所以表姊妹几个对彼此的家庭还是很了解的。
崔瑶娘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周氏此人太老实懦弱了。
——周氏刚嫁进来的时候,因吕氏要拿捏她、不许她打扰许二郎念书,还叫新婚夫妇分房睡!
许二郎和吕氏闹,非要把铺盖搬到周氏屋里去,周氏还去劝……
——后来许二郎出息了,考进一百名、上了殿试,被皇上派去琼州做官。许二郎也要带了周氏去,但吕氏担心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就作妖、说自己病得要死了,只有周氏服侍她舒服……
周氏就没去成琼州。
小夫妻俩年纪轻轻的就分居两地,就是被吕氏给拆散的!
如今吕氏还说周氏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实属无理取闹!
不过,周氏为人虽太过于老实了,可她却善良、勤快。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就看大娘子和二娘子对周氏这般亲近,可想而知,周氏真不是坏人。
但是……
叶蓁蓁决定实话实说:“府上的掌家夫人是个什么角色,今儿我们大伙都看得清清楚楚。且许大郎的作派……大约也是很快就要续弦了。二少夫人虽是好心,可我家表兄大约也不会放心,毕竟一个吕夫人已经很难缠了,到时候再来一个继母?我们三娘子还有没有活路了?”
周氏满面通红,急忙解释道:“不,不不,她表姨母,您听我解释……我、我可以不住在这府里的!我不住在府里,不花费府里的嚼用,我婆母才高兴呢!我带着三娘子上庵堂住去。”
顿了一顿,她又解释,“……是宗祠里的庵堂,我在那儿带着三娘子住,再去族里雇个奶娘,一日过去五六次、给三娘子哺乳就是。其他的,我能照顾三娘子的。”
正好这时,秀兰拎着食盒回来了。
吃食是一人一碗素面。
秀兰将吃食一一分给周氏、大娘子与二娘子,还剩了两碗,秀兰放在了一旁。
叶蓁蓁对秀兰说道:“也苦了你了,不必等着我,端着面站门边儿吃罢。”
秀兰比众人都多饿上一整天,这会子已经觉得体力不支了。听了叶蓁蓁的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朝叶蓁蓁行礼,“多谢五娘子。”遂端了汤碗,去了门口,吃完面、才又进来了。
叶蓁蓁已经为小女婴哺过乳,周氏接过了小女婴,给拍奶嗝儿;叶蓁蓁则收拾好衣裳,也吃起了素面。
秀兰便问道:“启禀五娘子,方才听到您和二少夫人说去祠堂住还是怎么的?”
叶蓁蓁吃了两口汤面,看向了秀兰。
周氏却喜道:“对了,她表姨母……您要是不放心我来照顾三娘子的话,就让秀兰也一块儿留下来、和我一处?”
跟着,周氏又把方才劝说叶蓁蓁的话、说与秀兰听。
在这件事上,叶蓁蓁是要倚仗秀兰的,毕竟她也不太了解许氏宗祠。
秀兰想了想,答道:“五娘子,这事儿……恐怕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二少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三娘子太小了……要不,就让奴留下来,陪着二少夫人一块儿在祠堂里的庵堂那儿住着?庵堂里住着好些辈份长的人,吕氏不愿意去自讨没趣儿的。”
顿了一顿,秀兰又说道:“不过,除了奴以外,最好再把奴的男人也留下,让他在外头租赁个房子住着,若是咱们有事儿要差遣的,也好有个人来帮衬。再就是,奴和奴的男人的身契、得让大郎君带回去,免得吕氏总拿奴的身份来说事儿……”
“如今与她分干净了,奴便是崔家奴、可不听她许家人的号令!”秀兰说道。
叶蓁蓁有些意动,“回头我和大表哥说说。”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梁任的声音:“娘子,郎中到了。”
叶蓁蓁便让郎中进来给小女婴看看。
只是,老郎中听了病述以后,看着这么小的小女婴……直摇头,“哎哟哟真可怜哪,这女娃娃在娘胎里就没吃够喝够也没长够,瘦成了这样儿!唉,早产儿还发热了!没法子啊!娃娃太小了……”
女眷们的心儿全都高高的提了起来。
周氏小心翼翼地问道:“用帕子蘸了温水,给娃娃擦额头……可能成?以往我们家大娘子小时候也这样,我拿帕子给她擦了三四天,终于好了的。”
老郎中摸着胡子说道:“那你要是能给娃娃额头……一直擦上三四天的,那肯定能好,就是这天气冷、还得注意别着凉了。”
周氏点头。
老郎中连药都没开、走了。
叶蓁蓁觉得有些倦,又怜惜秀兰也是一身的伤,便喊了她过来,和她一块儿歪在炕床上眯了一会儿;周氏则招呼着大娘子和二娘子,让也抓紧时间歇一会儿,她则一直不紧不慢的拿着帕子蘸了温水、不时地替三娘子擦擦额头与小手儿……
过了好一会儿,梁任又过来回话,说前头的事情已经谈妥了,崔家的郎君们派人出去现买四轮大马车驮棺去了。估摸一个时辰以后就离开,若是小娘子们有什么要收拾的,让赶紧收拾好。
叶蓁蓁应下,打发梁任走了。
秀兰连忙找出了包袱皮、打开了所有的箱子柜子,为小娘子们收拾行李,当然也把崔瑶娘的一应衣裳首饰一件不落的全收了……一共收好了三个大包袱!
叶蓁蓁开了门,让秀兰把包袱拿出去交给梁任他们,又让秀兰陪着孩子们、与周氏继续呆在这屋里——
好歹有个炕床,不必捱冻不是?
她则去了前院。
这会子已过了晌午。
县官县丞们,并许家的宗老们已经离开了,吕氏也不在,但浑身是伤、容颜憔悴的许大郎却陪着众人沉默地坐在崔瑶娘的棺木前,人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叶蓁蓁看也没看许大郎,直接走到崔大郎跟前,将周氏愿意在许家祠堂的家庵里照顾三娘子的景况说了。
崔大郎听了,不胜感激,“那便让秀兰和她男人也留下,另外再多留个婆子下来,银钱、马匹也给足了,等到三娘子大好了,我再亲来接她。”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等到崔府的男仆们买回了四轮马车、众人合力将崔瑶娘的棺木抬上了马车,沉默且又悲伤的离开了。
当然了,崔家还租赁了几辆马车,将大娘子、二娘子并一众婆子们拉上,踏上了扶灵回乡之路。
而周氏抱着新出世的小女婴,带着秀兰夫妻俩与一个婆子,也是头也不回的离了许府……
许大郎怔怔地站在府门口,沉默地看着一众人渐渐远去。
他的心、空落落的。
也不知过了许久……
直到浑身冰冷、直到腿儿发酸,他才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回后院。
只是——
他突然看到了那座简陋的灵堂。
许大郎站定。
这个家、这座府第,曾经因为有瑶娘的存在而温暖、热闹。
现在却变得冷冷清清,萧条残败?
许大郎突然感到如钝刀剜心一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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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与武霸图也跟在扶灵的车队后头,徐徐前行。
因要匀出马匹来拉棺椁,武家崔家各匀出了四匹马出来……于是叶蓁蓁就没了马。武霸图本想让她去坐马车的,但叶蓁蓁心绪不佳,并不想坐马车,所以武霸图便带着她、二人共乘一骑。
缓行了一段路,叶蓁蓁问道:“郎君,许大郎与湘敏县主……真犯下什么见不人的事?”
武霸图答道:“这个要回去查一查才知道。湘敏这个人……对咱们说来、就是蝼蚁一只,平日里并无关注过她。我对她的印象,就是她自诩带发修行、当了个女道士……可她寄居的那个道观名声不好,男盗女娼的丑事不少。”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这个许大郎太蠢了,简直比当年的樊曜郎还蠢!当然了,如果他不续娶湘敏县主的话。”
叶蓁蓁听了,愣住。
——郎君之所以说樊曜郎蠢,是因为樊曜郎不顾劝说、执意要娶清敏县主,自以为牺牲了自我、成全了他的妹妹樊宜玉。但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他娶了清敏以后、不但断送了他的前程,也断送了他兄弟樊昭郎的前程,甚至他与清敏也成为了一对怨偶!
现在郎君说,许大郎比樊曜郎还蠢?
——也就是说,如果许大郎真续娶了湘敏县主,那便也是自讨苦吃?
叶蓁蓁忍不住问道:“郎君,这是何故?”
武霸图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妻子耳边低语了一句,“……因为淳王快要死了。”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
“什么?”她偏头脑袋看向他。
——胡说什么呢!前些天她呆在宫里日夜照顾陶夭夭的时候,也隔三岔五的见了淳王几次。淳王比皇上小几岁,平时又不怎么管事儿,所以看起来比皇上年轻多了!
武霸图看到了妻子面上不相信的表情。
他含笑垂下了头,温热湿润的唇瓣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悄声说道:“前线早已经准备好了,大兄也回来了、咱们毋须考虑后顾之忧……所以那些挡路的人可以滚了、该死的人也不必强留着。”
说罢,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昂了起来,“蓁蓁,咱们是时候……回到德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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