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西沉,萧奕终于从骆越城大营返回了碧霄堂。
镇南王在他的外书房里等了又等,总算是把这逆子等了回来,心头的怒火经过这一下午的酝酿已经冲到了脑门上。
听小厮来禀说萧奕回来了,镇南王气得右手一把抓起了书案上的一个白玉镇纸,直觉地就想要朝门帘的方向丢去
谁知,当门帘被人挑起的那一瞬,却发现来的人不止是那逆子,还有——
他的宝贝金孙!
镇南王楞了一下,差点没手滑,赶紧把手里的镇纸放下,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反应够快,否则要是镇纸砸到了他的金孙,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镇南王的右手瞥了一眼,抱着他们家的臭小子随意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小萧煜熟练地自父亲的膝头跳下,给祖父请了安后,就自得其乐地在书房探起险来。
小家伙经常来祖父这里玩,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自己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取出其中的各种玩具玩了起来。
镇南王看了宝贝孙子一眼,勉强按捺着怒意,就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孙子。他努力压低声音质问道:“逆子,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镇南王的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萧奕。
“父王,你这话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萧奕挑了挑眉,一脸无辜的表情。
镇南王一看到萧奕这副表情,就火大。他还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逆子吗?!
这些年,这逆子背着自己可没少折腾——
悄悄攻了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
悄悄把先帝派来的一万大裕军拿下了;
悄悄就宣布南疆独立了!
每一次,自己找这逆子质问时,他永远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逆子在娘胎里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跟这逆子较真就是气死自己!
镇南王干脆把话挑明:“今天王都来了新帝派来的使臣王御史,说皇上请本王去王都‘辅政’!”
最后的“辅政”两字,镇南王说得是咬牙切齿。
萧奕淡淡地应声,随口问:“那父王你的意思呢?”
镇南王狠狠地瞪了萧奕一眼,这逆子就巴不得他去王都“辅政”是不是?!
“什么辅政?!”镇南王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烦躁地说道,“本王看辅政是假,想把本王扣在王都为质才是真!”
当年,先帝把这逆子留在王都为质,方肯放自己回南疆;后来他镇南王府好不容易有了世孙,先帝就想让他的金孙去王都为质;他们抗旨后,先帝就以太子妃位为饵,打起自家女儿的主意
如今先帝好不容易驾崩了,就轮到新帝有学有样,瞄准了自己!
这两任皇帝还真是父子,如出一辙!
阴险、深沉、狡诈、多疑
镇南王在心中暗骂,这还真是没完了,大裕皇帝就打算一直盯着他们镇南王府的人不放了!
想着,镇南王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哎——”
“不想去就别去呗。”萧奕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他这父王还真是能胡思乱想,怎么就不去写戏本子呢!
“哪有这么简单!”镇南王没好气地说道,唉声叹气地来回走动着,如丧考妣。
这逆子真是少不更事,也不想想拒绝新帝会有什么后果!
如今新帝惦记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从,新帝的下一个目标岂不是就要轮到世子妃腹中的老二了?更甚至,新帝一怒之下,就直接挥兵南下?!
哎,自己既然是镇南王,也唯有为了南疆而牺牲小我了!
镇南王越想越是心中沉甸甸地,忍不住去想象等自己随王御史去了王都后,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把自己圈禁起来?!
或是,对自己下慢性毒?!
又或是
镇南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脊背上泛起了一阵凉意,他又一次叹气,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
“祖祖”小萧煜听到祖父的叹息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祖父。
小家伙黑葡萄般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父,踮脚把九连环再往上送了送,“玩。”
他的意思是,祖父,这个送你玩,别难过了!
镇南王被金孙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慈爱地笑了,接过了九连环。他还以为孙子是解不开九连环才向自己求助,笑得是合不拢嘴。
果然,在宝贝金孙心目中,自己这个祖父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镇南王显摆地看了萧奕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笑呵呵地说道:“煜哥儿,来,祖父帮你解!”
镇南王又坐了下来,把小萧煜抱到了膝盖上,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小金孙演示怎么解开九连环。
看这祖孙俩忘我地玩着九连环,萧奕想着反正也没自己的事了,就干脆拍拍屁股跑了,丢下儿子回了碧霄堂。
南宫玥正在东次间里给肚子里的老二缝制肚兜,见萧奕归来,就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放到了一边。
“阿奕。”她笑吟吟地看向了萧奕。
南宫玥这胎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微微隆起,可身子却依旧消瘦,似乎肉都长到肚子上去了。
萧奕每日看着都心疼不已,恨不得在她腰上栓一根绳子,免得她像纸鸢一般被风给吹走了。
他缱绻地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她身旁坐下。
“煜哥儿在父王那里?”
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却见萧奕的脸瞬间黑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怨妇般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在抱怨着,阿玥,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臭小子?!
南宫玥赶忙拿起案几上的半只橘子,塞了一瓣橘瓣到他嘴中,堵上他的嘴。
这个时节的橘子正甜,直甜到了萧奕的心窝里。
他勾唇笑了,满足了,就与她说起了刚才被镇南王叫去外书房的事,顺便也说了一下王御史与镇南王的二三事,听得南宫玥是目瞪口呆,一方面惊叹镇南王胡思乱想的本事,而另一方面也为大裕朝堂的现状而叹息,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恐怕王御史是真的来请镇南王去王都辅政的。
萧奕其实早在上月中旬就得到了王都那边送来的飞鸽传书,知道大裕那边会派使臣过来南疆。
根据那封密信上所说,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朝臣们猝不及防地奏请新帝尽快娶妻并册立皇后,所提议的皇后人选正是萧霏,他们希望以此让大裕与南疆结秦晋之好。当时,虽然群臣齐声附议,新帝却没有答应,以守孝为名果断拒绝了。
然而,朝臣们却不肯放弃,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弦易辙。
十一月十二日,他们在金銮殿上义正言辞地提出南疆军是虎狼之军,镇南王府虽然暂时无意北伐大裕,却难保将来如何,所以大裕决不能与镇南王府疏远。..
群臣皆附和,之后,就有朝臣提议邀请镇南王来王都辅政,借此向南疆示好。
新帝再次拒绝,不愿对南疆谄媚谦卑至此,不过,那些朝臣们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个一唱一搭,慷慨陈词,表明他们理解新帝孝顺,不愿热孝娶妻,可是身为大裕皇帝,新帝还需以江山社稷为重,他们还以“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等为依据劝新帝忍辱负重云云。
当时,百官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不得已,新帝只能屈服了,于是就有了王御史千里迢迢的这一趟南疆之行。
当时,萧奕看过那封密信之后,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烧了密信后,他转眼就忘了直到刚才镇南王与他说起“辅政”,才想起了这回事。
萧奕漫不经心地又道:“阿玥,那个什么王都使臣,我自会打发,你不必挂心”
话语间,见南宫玥手中的那半个橘子吃完了,萧奕立刻又从水果盘里抓起了一个,殷勤地给她剥起橘子来,又仔细地清理了橘络,才喂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就别替父王操那个闲心了。
吃着橘子的南宫玥点头如捣蒜,乖乖应声,无奈之余,心里又甜丝丝的:有阿奕在,她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她很快就把王都的那些事抛诸脑后。
自打萧奕十月初回到南疆后,就每天把她当个瓷娃娃似的照顾,恨不得她连路都不要走
其实自从上个月起,她已经好多了,不再孕吐,胃口也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除了肚子外,身上就是不长肉,以致这碧霄堂上下看她都好似一个病人般,小心翼翼。
萧奕看着自家世子妃可爱乖巧的样子,就觉得手痒痒,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也弄乱了她头上的纂儿,看得一旁服侍的画眉和鹊儿眼角抽了抽。
萧奕凑过去在南宫玥的唇角亲了一下,又道:“阿玥,今晚我们早点歇息,明儿出门好好散散心!”
萧奕说着,眉眼之间就透出几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两全其美。
这几个月,南宫玥为了养胎一直待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而且头四个月很是艰辛,如今总算是缓了过来,所以萧奕就琢磨着带她出去散散心,就专门安排了一场冬猎。
如此,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陪在他的世子妃身旁,省得她老是赶着他去骆越城大营。
因为只是随便散散心,所以萧奕挑的地方也不远,是骆越城近郊的万青山。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他还请了官语白以及一些将门子弟一起凑凑热闹,此行去的都是年轻人,也就可以省去那些应酬与繁文缛节
他们已经许久没出门,画眉、海棠等几个丫鬟也很是兴奋,她们把出行的各种准备工作全部揽下,几乎没让南宫玥操过一点心。
这一晚,就在丫鬟们雀跃期待的心绪中,眨眼就过去了,次日一早,碧霄堂比平时苏醒得还要早一些。
天才蒙蒙亮,一行车马已经在东仪门处待命,这一路,怀着身子的南宫玥自然不能骑马,与萧霏、原玉怡一起坐了马车。
至于小萧煜,则被他爹带着去骑马,一路上,就听小家伙一直兴奋地使唤着他爹,反复说着“快快”!
可惜,他们再快,也是骑马,快不过小灰和寒羽,双鹰基本上是一路遥遥领先,除非偶尔自己飞错了方向,只好再调转头来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各府的车马在骆越城的城门外集合,再一路继续往南,队伍浩浩荡荡
等他们来到距离骆越城二十几里的万青山一带时,还不到正午,金灿灿的暖阳高悬于碧蓝的空中,山林间的气温很是舒适。
十二月,北地王都早已冰天雪地,但是这南疆的万青山附近却是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冬暖如春,就仿佛是提前进入了春天。
南宫玥的马车是专门改造过的,一路驶得很稳,她虽然有些累,却也没晕车。
她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眼望去,发现猎场一带早就事先搭好了一个个营帐,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的大帐。
看着四周山林间的旖旎风光,南宫玥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气。
“娘亲!”小家伙的精神比他娘亲还要好,一看到娘亲下了马车,就激动地扑向了她的石榴裙,拖着她去了他们的帐子旁。
“娘亲,小云。”小团子一本正经地给南宫玥介绍他的小伙伴,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接着,小家伙就从一个绣着橘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龙眼大小的红色糖块,伸手放到了小马驹的嘴边。
温顺的小马驹三两下就吞了糖块,甩了甩身后长长的白色马尾。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人一马。
最近,萧奕去骆越城大营的时候,总带着小萧煜一起,还理直气壮地号称什么不能把臭小子养成姑娘家云云。
南宫玥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男孩子整日待在内院里和丫鬟婆子们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就随萧奕去了。再者,萧奕时常不在家,她也想让他们父子俩多多亲近一下没想到这才几天,小家伙连自己的马驹都有了。
这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阿奕这家伙是不是该教煜哥儿学武了?!
南宫玥忍不住飞快地瞥了萧奕一眼,眼神中有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萧奕自得地勾唇笑了,白皙如玉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辉,显摆道:“将门子弟怎么能不会骑马?!”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阿玥,我们给臭小子一匹小马,让它陪着臭小子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才好!”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南宫玥几乎快要被他说服了,想着自家的小家伙自出生起就喜欢动物,什么猫啊,狗啊,鸟啊,兔子啊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萧家的子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给小家伙养匹小马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才生起,南宫玥就听萧奕兴致勃勃地接着道:“以后小云就是臭小子的马了,就要由他来给小云喂食、刷马、遛马,我们军中的将士都是如此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眼角抽了抽,同情地看着笑得不知愁的小世孙。摊上了世子爷这种爹,世孙的前途必然是坎坷啊!
南宫玥也有些无语了。小萧煜还不满两周岁,他爹就以军中将士的标准来要求他,这样真的合适吗?!
南宫玥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语笑喧阗声,七八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哥说笑着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其中多是熟面孔,比如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以及华三公子等人。
“大哥,大嫂。”于修凡笑嘻嘻地与二人见了礼,朗声邀请道,“我们打算进山去打猎,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些个青年都是精力充沛,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疲惫。
想着马上就要进山,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冬猎为狩,今日想必可以收获颇丰!
萧奕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小凡子,你们自个儿玩去!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言下之意是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可没空跟他们一群光棍玩。
于修凡还是笑嘻嘻的,豪爽地拍拍胸膛,说:“大哥,那你在这里好好陪大嫂和小侄子,你要吃什么,小弟我替你猎了!”
谁知,萧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息道:“小凡子,还轮不到你!”
一句话听得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忽然,于修凡的耳朵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敏捷地往左边挪了一步。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灰影骤然从上空直坠而下,就听“咚”的一声,于修凡的脚边就多了一头死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