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就不搭理,似乎根本不需要照顾别人的想法,而那几个人说话却都得顾着他。
方霓估摸着他就是懒得发表意见,傲惯了,或者是为人谨慎,轻易不漏口风。毕竟他这样的家庭,稍有个鲜明的态度都会影响很大,旁人都会忍不住去揣摩。
怪不得他不跟她计较,在他眼里,自己估计就是个二百五,计较都嫌掉价。
……
谈稷眯眼沉默地吸一口,尔后看向她,夹着烟的手很自然地垂搭在膝盖上:“你是学设计的?”
方霓没想到他还会跟她搭话,表情不太自然,但也不敢晾着他,笑一笑说:“嗯,我在A大念书,读的服装设计。”
也许他只是礼节性地在跟她搭话,觉得宗政不在他理都不理自己不太好。但其实对方霓来说,她真希望他不要搭理她,那样她还自在些。
实在太紧张,方霓捧着杯子举起来品一口。
这茶太浓了,她眉头不自觉一皱,露出一个尝不惯不太自然的表情,瞧着有些娇憨。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哪怕真尝不惯也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谈稷瞥她一眼,勾起唇角不经意地笑了笑。
就着烟灰缸曲指掸了掸烟灰,他问她,语气里少了点平日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不好喝?”
虽然不像一些子弟一样鼻孔朝天,行事多少还是带着点儿上对下的意味。
这种红旗大院里长大的子弟,不管表面多和气,骨子里那一套其实是差不多的,所以方霓一直都有些怵他。
她尴尬地笑一笑,说:“不是,只是喝不惯。您的茶,自然是好的。”
她知道他有自己带茶叶的习惯,走哪儿带哪儿。
以前她觉得这种行为挺装的,后来熟悉了,发现他对各种茶叶真的是如数家珍,俨然行家中的行家,才知道自己狭隘了。
对她来说可能是“装”,对人家讲究的人来说可能就是日常习惯,人家从小就习惯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就像十几万买件衣服她觉得是挥霍,对他这样人来说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生活环境不同,观念不一样,没必要拿自己那一套去看待和要求别人。
谈稷晚上还有饭局,交代了她两句就出去了,让她有事打电话给他或者他的秘书,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吩咐下人。
方霓乖巧称是,看到他提起外套出门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
谈稷很忙,这趟来上海公干也是接了重要任务的,关乎他回京后能否进入董事局任要职。
到上海的这一个礼拜,他大多时候不是接见别人的拜谒就是去参加各种饭局,打通各路关节,或者见见他父亲的旧友,往日在京的公子哥儿习气半点儿不带来。
方霓对他这样的人天然就有敬畏,所以想问宗政的事儿也一时找不到时机,只好蹉跎了。
直到他和骆晓辰的事情不断在小圈子里发酵,方霓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那日路过谈稷书房,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什么时候把人接走?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
“麻烦你。”宗政仍是那副无所谓含笑的口吻。
若非走廊里实在安静,她也听不清。
说不清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指尖都下意识蜷缩起来。
“我是你家保姆?”谈稷没好气,下了最后通牒,“最迟这个礼拜,把人给我领走,我要回京了。”
门开那一刻,他怔了一下,茫然中的方霓也才回过神,跟他大眼瞪小眼。
一时之间,竟说不清是谁更加尴尬。
-
宗政是两天后跟她做的了断。
那日是礼拜六,谈稷无事,一早就让阿姨把她喊了起来。
“去滑雪吧。”用早饭时,他提议。
方霓没有异议,到了那边,她也没有去玩,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没有消息。
她想了想还是给宗政发消息:[你在哪儿……]
输入到一半,忽然看到一条好友推送。
好奇之下,她点开了那个社交软件。
这个软件是自动匹配好友的,会把同城、通讯录、微信朋友圈的好友自动关联起来。
发动态账号的主人叫骆晓辰,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姑娘之一,之前她生日时被宗政带着去一俱乐部时加的。
方霓和她不熟,平日除了偶尔互相点赞一下并无什么交集,只知道她是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似乎没什么正当工作,但从来不缺钱,交友很广,和很多大牌明星、知名主持人都有好友,她日常发的朋友圈、微博随便一个包都是十几万以上的。
她曾经晒过她在海淀那边的豪宅,五重庭院,衣帽间就有一个教室那么大,摆满爱马仕。
照理说这样的京圈公主不应该搭理自己,偏偏她加了自己好友。
骆晓辰经常发这些,今天她发的是一组照片,露出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太惨了,车技太烂,以后不开了,哎~幸亏朋友送我去医院,不然肯定小命呜呼??]
第二张是报废的一辆法拉利LaFerrari,而她自己坐在地上等待救援的图。
方霓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里露出的那球鞋上,点开、手指放大。
虽然想自欺欺人,虽然她也不懂什么名牌,但这鞋她见过,宗政说是限量款,早就断货了,早年发行的时候全球也就那么几双。总不会那么巧吧?
而且,结合骆晓辰之前对她那个莫名的态度,隐隐的敌意中似乎又透着几分不屑的感觉……方霓隐隐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当时没多想,如今仔细一思量,似乎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你是不是和骆晓辰在……]
聊天界面,她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
远处传来裴诗诗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
方霓抬头望去,索道上拉来一辆缆车,靠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先跨出来,旋即他回头递出手。
一只纤细的女人的手放到他掌心,一瘸一拐地从车里跳出来。可能是重心不稳,她朝前崴了一下,整个人扑到了宗政怀里,他顺势抱住她。
骆晓辰咯咯笑,笑得都弯了腰。
那一刻头顶的日光忽然有些刺眼,在他们身后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上反射出一片耀目的白光。
方霓的眼睛里只有骆晓辰开怀微笑的模样,她甚至能记住她嘴角笑容提起的弧度,和之前那次见面时那种冷淡矜持的模样截然不同。
方霓忽然明白过来,那次的她不是天生的冷淡矜持使然,也不是因为她们是陌生人,而是她根本不想跟自己交流。
而她不愿交流、觉得没必要交流的原因??就在这里。
她回头又去看其他人,他们不是在滑雪就是坐在不远处的花园餐厅里喝茶、闲聊,脸上的表情或淡然或平和,似早知道了。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的脑子有些空白。
似乎有所觉察,宗政朝这边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下意识将身上的骆晓辰推开。
骆晓辰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跺了跺脚,朝这边望来。在看到她时,眼底透出一丝不屑,可似乎又夹杂着一种微妙的不甘和嫉恨,以至于显得非常别扭。
“既然你看到了,我告诉你吧,我和阿政已经订婚了,婚期就在明年1月份。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喝一杯喜酒。”到了近前,骆晓辰挽着宗政的手臂说。
宗政瞥她一眼,似乎不满她这样直白的行事,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方霓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样理直气壮。
可是那一刻,她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家世和背景就是骆晓辰的底气,还有宗政的选择。
雪落在她肩上,慢慢融化成了冰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