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摇摇晃晃,他越说越倦,终是挺不住精神,渐渐的,视线坠入无尽黑暗。
身侧有什么动静,贺玉舟凝神一听,原来是祖母逝世前的嘱咐,叫他定要与卫家小姐成婚,否则祖母死也不能瞑目。
这遗言太重,重到贺玉舟承担不起,他倏然打了个冷战,自短暂的梦中苏醒。
香气……
一道香甜气息萦绕着他,他定了定神,睁眸一望??
卫疏星的脸近在咫尺,几乎与他额头相抵,直勾勾盯着他。
她身上的香料气味太浓了,虽是上佳的香料,并不廉价,若叫懂香之人来嗅,只会有夸赞的话,偏贺玉舟不喜用香,便不在乎配方原料价值几何。
两道目光缠在一处,一道清冷淡漠,另一道却专注炽热,胜过春阳。
贺玉舟阖眸屏气,既受不了妻子身上的香气,又不愿承受她灼热的注视。
“你没睡好吗?都有乌眼圈了,还打起瞌睡来。”卫疏星问。
洞房花烛夜,可他们什么也没做,早早便歇下了呀,她这样贪睡的人都不困倦,贺玉舟哪里来的困意呢?
“嗯,昨晚在书房睡得不好。”贺玉舟轻声答。
前半夜,他被卫疏星揽着手臂,丝毫不放。
这便罢了,她熟睡后变本加厉,整个人无意识地压到他身上来,胸脯贴着他的胸脯,呼吸相织,心跳相交,把他的睡意赶得一干二净。
他不得不去书房独?。
偏生到了后半夜,贺玉舟浑身燥热,每每闭眼,皆会想起卫疏星的体温,和她枕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喝了冷茶、往脸上扑了冷水,通通无济于事,快天亮时才入眠。
卫疏星哪只他的难处,也不深究原因,反而笑道:“没关系,你若真困了,不用强打着精神陪我说话,只管歇就是了。你不舒服要到书房睡,也应该和我说呀,又不是不让你去。”
她的姿势没变,额头依旧与贺玉舟一拳之隔,因而,她生动的神情被贺玉舟看得格外明晰。
是笑着的,是灿烂嫣然的。
太耀目刺眼,不能多看。
终于,卫疏星坐端正了,皇宫也快到了。
不愧是晋国最华丽巍峨的所在,将卫疏星的话头压得严严实实,她不像在宫外时多话,安静许多,也不再掀着帘子乱看。
抵达了太后的居所,夫妻二人欲请宫人前去通报,却得知太后娘娘的侄儿正在殿中,需再等上一等。
卫疏星心一颤,太后的侄儿,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在酒楼里欺负她的孟文进?
真是冤家路窄,竟在这里遇见。
早在听说孟文进挨了四十杖时,卫疏星的怨气便散去不少,如今细想,却不知那四十杖的缘由在哪儿。
真是因为孟文进调戏了她,罪有应得?
卫疏星侧耳,听见玉阶之上的宫殿中,响着两道声音。
“四十杖要了侄儿的半条命,用尽灵丹妙药,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姑母也不心疼我!”
“你自己做出无耻事,要我怎么疼你?你还是快出宫吧,这个时间,皇帝就快过来了。”
“姑母,您当真不疼我了?”
“任由皇帝过来,让她听了你的事,着人打断你的腿,这才叫不疼你!”
哪道声音属于孟文进,不必多说,他似乎很为难,却也没有其他办法:“侄儿明白了。下次,再来向姑母请安。”
话音落下,玉阶尽头很快出现一华服男子,与新婚夫妻对上眼。
卫疏星没躲,直勾勾瞪着他瞧。
她不怕被认出来,那晚在望江楼她势单力薄,今日可不一样。何况她本就是占理的一方,身边又站着贺玉舟,她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这耿直的打量,却因贺玉舟的上前半步被打断了。
贺玉舟以身体半遮住妻子,眸色沉沉。
“贺掌司,携夫人向太后请安来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孟文进行动还不利索,需要人搀扶,但不妨碍他的冷笑。
卫疏星的心跳了跳,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孟公子,你还是早些出宫吧。如太后娘娘所说,陛下一来,恐怕,你就得被人从宫中抬出去。”贺玉舟看似好心,实则威胁的意味颇浓。
孟文进面色骤变,仿佛皇帝是什么洪水猛兽,咬牙切齿道:“我会记着你的!贺玉舟,你给我等着!”
也正是这一言,令卫疏星发觉了不对劲,孟文进的怨气并不针对她,而是针对她的丈夫。
这是为何?
她未被认出?
卫疏星百思不得其解,不觉间晃了晃身形,发间步摇叮当作响。
孟文进为步摇声顿足,瞳孔一缩,诧异道:“尊夫人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短短几日,他不至于彻底忘了卫疏星的模样。
掌掴、泼茶,又令他经受四十杖的奇耻大辱,他永世难忘!
顶着孟文进疑惑的视线,卫疏星仰首,大大方方让他瞧。
若拼不过,不如及时止损,若有获利的可能,不妨放手一搏,这是经商之道,是卫老太太教予孙女的至理。
初遇时,卫疏星素面朝天,今日却上了些淡妆,孟文进未能第一时间认出她倒也寻常。
孟文进亦眉头紧锁,简直要将眼前的女郎瞪出一个洞来。
然而,两人的对峙不超过一次呼吸的时间,当中便插进个人来。
贺玉舟拦在中间,严严实实地挡住妻子,如一堵坚实高大的墙,岿然不动。
“唉,贺掌司别小气,尊夫人这等美人,就得多让人看!”孟文进脾气倔,非要弄清卫疏星眼熟的原因不可。
好轻浮的话!卫疏星恼怒震颤,急冲冲地就要箭步上前。
她身形尚来不及动,就看见孟文进先探过来一只手,试图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贺玉舟:
“小美人,快叫我瞧瞧!”
这戏谑低劣的话语不及落地,孟文进的痛呼声便响了起来:“啊??贺静川!”
贺玉舟一手擒住孟文进右肩,一手攥着卫疏星手腕,将女郎朝自己背后带,紧紧护着,绝不让人多碰。
……他的掌心好热。
卫疏星缩在贺玉舟身后,指尖攀住他玄色的袖口。
加注在她腕间的力量忽然轻了些,贺玉舟像是意识到什么,回头轻问:“要不要紧?”
一瞬间,卫疏星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