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嗓音落在耳侧了,于是心头的肉也被拧起来,卫疏星五指紧攥,未有抬头:“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夫婿早出晚归,通常不在中午回府,他的归来着实令人疑惑。
女郎的仪态慵懒闲适,腰身微斜,双腿舒展,任裙摆上的雨燕翅膀舒展而开。
再一看,发现贺玉舟的枢鉴司制服衣摆竟绣的是鹰翼。
燕鸟脆弱,鹰禽却凶猛,真是可恶,卫疏星不喜这比对,啧了一声,将裙摆敛回,挺直腰背。
“……我为了你才回来。”贺玉舟很是不自在,这是邓蒙教她的话术,听说能让姑娘家心软。
“为了我?”卫疏星徐徐扬起杏眸,下颚微抬,阴阳怪气嗔道,“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可不敢耽搁贺大人忙公务,别回头您又恼起来,就真要捏碎小人的下颌骨了。”
火气,是一定要撒的,可卫疏星也忐忑着,明明侧着脸,而余光禁不住瞟向身侧。
仅一眼,便收了回来。
她要听听贺玉舟嘴里能吐出什么话。
“嫁给我,太委屈你了。”
怎能不算委屈呢?贺玉舟心道,她在闺中,定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娇娇女吧。
可她为了与他的婚约,千里迢迢奔赴到裕京来,与心上人钟尧分地而居,成婚不足七日,便因他哭了许多次。
她或许有千般不好,可他这个做丈夫的……也未必完美无缺。
贺玉舟默了默,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我给你戴上。”
余光里隐约见到一团金灿灿的东西,能收拢所有光芒似的,炫目耀眼,卫疏星好奇地侧眸。
原来是一对金丝臂钏,上头还嵌着两颗红玉,华美至极。
卫疏星咬了咬下唇,没说话,眼却睨着装臂钏的紫檀盒。
“你年纪小,岳母和卫姥姥那般珍爱你,凡事都该我多退让一步。”
贺玉舟伸出手,言辞恳切。
“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你。唯有一点,有些事,你都不能让旁人知晓。”贺玉舟顿了顿,一字字道,“我想要一个和睦的家庭。”
妻子的心在何处都不要紧,只要她愿意将和睦之气留在这个家里,贺玉舟什么都能忍受。
单手支颐的女郎眸光流转,指尖一掠,无意拨散了鬓边的一缕乌发。
她未听懂丈夫的话,她能做什么事?还最好不要让别人知晓?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她喜欢他的态度,更喜欢紫檀盒子里的金臂钏,遂懒得与贺玉舟掰扯,只将白眼轻翻慢悠悠挺直了腰,扬腕抬首,傲然睨向正前方:
“请贺大人,替本小姐戴上。”
男人缓步过来,单膝蹲下,握住她手腕,一寸寸卷起袖口:“金器很衬你。”
见卫疏星的神情松泛两分,贺玉舟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心放在我们的家上。不求多,一二分便够。”
不要只想着、总想着钟尧,也想一想这个和他的家,不为其他,只为他们才是注定要白头偕老的人。
话说完了,贺玉舟却依旧心口闷堵,心中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
模糊得很,可以感受到,却冲不破桎梏,连他自己都看不明晰。
“这得看贺大人的表现了。”先后戴上了两只手的臂钏,卫疏星未听懂弦外之音,冷面道,“我得吃午饭去了,贺大人请便。”
“我自然是陪你吃。”贺玉舟回来就是为了哄妻子,他忙跟上妻子的脚步,陪她往饭桌上坐定。
一桌的美味佳肴,卫疏星没同贺玉舟客气:贺大人,我想喝鸡汤。”
贺大人这三个字真是生疏,贺玉舟暗叹道,短短几日,他就从“静川哥哥”变成了“贺大人”,这女郎下次再恼他,不知又要搬出怎样的称呼来。
他端过碗,为妻子盛汤。
“把油撇一下,那么多油怎么喝?”
“多盛几块肉嘛,我不吃山药,我要吃肉……”
“哎呀,人家不吃鸡皮,谁做的鸡汤啊?告诉他以后不要留鸡皮。”
伴着卫疏星滔滔不绝的指点,一碗鸡汤总算盛完了。贺玉双手奉上,小心翼翼道:“当心烫口。”
“嗯,我知道。”女郎喝着汤,问起枢鉴司今早审案的细节。
凡是能说的,贺玉舟自是样样说与她听,没有隐瞒,末了又道:“多亏你认出洒金梅,给我们省了不少时间。”
“认几朵花而已,我很精于此道的!”卫疏星明眸一睐,笑意盎然,似一枝迎春打着颤,正春光明媚时。
尚未笑完,她欢喜的神色便溪水似的敛净了,复又板起脸来:“哼,你得给我记一功。你别得意,我没有很开心。”
她不笑了,贺玉舟唇畔却不禁扬起弧度,柔声问她:“还喝鸡汤吗?”
“喝!你再给我盛!”又将碗递了过去,卫疏星便只双手托腮等着喝了,“这鸡汤肯定不是王婶炖的,明天请她炖,她炖汤最好喝了。”
她的话多了起来,又肯与贺玉舟聊闲事了,这是怨气逐渐消弭的信号。
贺玉舟将两只鸡腿都盛到卫疏星碗里,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很是自然,又很是平静地问:
“夫人,问你一件事。你的月信,走了吗?”
“走了呀,我的肚子不痛了,腰也不酸了。”
卫疏星揉了揉小腹,对贺玉舟的怨念更少,他知道关心她的身子,又给她买臂钏、盛鸡汤……
这套举止倒不错,即使日久见人心的道理谁都懂,卫疏星此时的心却是暖热的,假若他永远都这样合她心意,谁愿意天天生气?
“你身子不难受就好。”贺玉舟点头,郑重而严肃,“那你挑个日子,我们圆房吧。”
音方落,卫疏星的笑突然结成块,在脸上糊作一片。
唇瓣颤巍巍地翕合了数下,她僵着的脸竟倏然漫上一层红色,怒道:“流氓混账!谁、谁说要跟你圆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