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就是心中有郁结的信号,贺玉心若不是心盲眼瞎,定能察觉了,若还不是世间最粗蠢的人,也定能知晓她为何情绪低落了吧?
还在磨蹭什么?快哄一哄她呀。
卫疏星屏气凝神,她的双眼被蒙住,眼前漆黑,只能靠听觉判断发生了何事,然而周遭静悄悄的,连鹦鹉振翅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有重量从床上离开,更没有人掀起被角,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卫疏星心中空落落的,从前她尚未出阁,但凡眉头皱一下,便有人上来关心她。
她几乎觉得嫁过来这几日,快要受尽一生的委屈,若婚后过得还不如婚前快活,她何必…………………
“不要蒙着头睡觉,会憋得头晕。”
这声音是与一道重量同时落下的,温和至极,是卫疏星从未听过的柔意。
脊背攀上酥麻之感,她诧异回身,竟看见贺玉舟也躺了下来,专注地将她凝望。
清香蔓延,是卫疏星衣角上的梅花味。
贺玉舟合衣躺在锦被上层,手掌搁在卫疏星身后一寸之处,不敢多进半分:“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卫疏星食指曲蜷,她答得有多慢,身后的男人就有多煎熬,“贺玉舟,我很记仇的。我原本想亲你,但是一想到昨天......我就不愿意了。”
被角松开了一点,她从阴影里露出半张素净的面容,一言不发地凝望眼前的男人。
“对不起。”贺玉舟又说了一次这样的话,继而便沉默下来,手掌仍停在方才的位置上。
久久绷着脸的女郎撑不住了,唇角绽出一朵笑意来,是花儿的形状,在冬夜里似燎原烈火,极盛极浓,把人的心口给灼烫。
贺玉舟恍神了一瞬,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妻子,笑起来是有酒窝的。
怎会这样呢?成婚数日,这是第二次,她在他面前笑得竟这样少吗?
指尖向掌心回折,是他还不够关心她,才连这样的小细节都未曾注意吗?
又或是她在他跟前只有哭,只有怒,笑的时候实在太少?
贺玉舟往自己太阳穴按了一按,听卫疏星柔柔笑道:
“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们来抱抱好不好?今晚你要抱着我睡哦,我想枕着你的胳膊……………”
许是说得越多,心里羞得越多,说到了后来,卫疏星几乎近似无声,蚯蚓似的钻回了被窝,连头顶也看不见,唯见她笑得一颤一颤的肩。
贺玉舟绷紧的心被揉平了,不由自主的,他也笑了一笑,俯身说自己必须要去洗漱。
否则,只会与女郎说个没完。
卫疏星答应下来,便从被窝里露出头,紧紧闭了眼。
待到那道熟悉的重量与皂荚清香再一次落在身侧,她本能地向前拱了拱身子,杏眸却紧闭着:“抱我,贺玉舟,你快抱我。”
纵然男人的动作犹豫而迟缓,卫疏星却还是感到自己被人拥入怀抱了。
她放下了心,长呼一口气,道:“贺玉舟,明日见。”
“嗯,明日见。”说完,贺玉舟轻轻向后撤了撤,想看清妻子此刻的神色。
偏生卫疏星连忙黏了上来,他只得到一次呼吸都机会,即使时间很短,女郎的面容还是烙在他的记忆里,静谧,安详......
却看不到酒窝了。
也罢,贺玉舟也合上了眼,来日方长,何必……………他睁开双眸,来日方长什么,何必什么?
他在盼望什么?
翌日,夜间。
一年到头,贺玉舟能忙上多少日子,全凭皇帝有多少吩咐。故而在这清闲的夜,他按时下值归家,早早就点上了书房的灯。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哪怕仅有一时半刻的空闲,也要往书房里坐一坐,取上一两本书细阅。
今日他过得并不顺利,在枢鉴司听人汇报时数次走神,回了家想要温书,却心不在焉。
主屋也燃着灯,然而被卫疏星偷偷灭掉了两盏,就连屋里伺候的仆从,也被她打发了出去。
茹姨起初不肯,以为自家小姐又要一个人偷偷搞什么小把戏,卫疏星显然懂得如何劝她:
“锦绣今天认了好多新字,您快去帮她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认错的。”
茹姨听了,口中念念有词,登时就去寻自己的女儿:“也对,也对,那丫头好像还临了几副字帖,我去瞧瞧,别又鬼画符似的胡写一通。”
人一走完,卫疏星将门窗都合好,自己端着烛台躲进密不透风的床幔里,活像做贼。
而她确实心虚,竖着双耳往外听了好一阵,才警觉地翻开第一页书。
"AS......"
卫疏星不是头一次看春宫图,却照旧脸红心跳,眯着眼才能继续翻页。
这个姿势太怪,这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
她慢慢看得浑身燥热,心中脑中无一不在发痒的,她就快和贺玉舟做这样的事情了吗?
一想到贺玉舟的容貌长相,卫疏星便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他皮囊极佳,皮肤也白,但不晓得身上其他地方长什么样。
说起来,她还没亲眼看过男人的身子呢,若真如画册里那样,未免太丑了…………
“谁!”
一声窗响,卫疏星吓得汗毛倒竖,一股脑将画册模具都藏到被窝里,战战兢兢将床幔掀开一条缝,四处查看。
没有人在。
是她太过草木皆兵了,卫疏星索性扯过锦被披在身上,连同后脑勺都包住。
安心之感越发浓,她的心也越发沉得深,翻过几页后,卫疏星已然入了迷,又取出另一本讲风月情事的话本来,比着图册细细对照。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她恍然大悟,只依据话本中的文字描述来想象太难,非要亲自看了春宫图,才晓得是个怎么回事。
听说,行鱼水之欢是件极快活的事,卫疏星不经意地放松下腰身,肩头往下塌了几分。
所以,到底有多么快活,才令这书里的人迟迟不肯休止?
“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糟糕!
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凝结,杏眸怔怔抬起,迎上贺玉舟冷峻的面容。
床上还散落着她的“宝贝”,铺开的图册、露骨的模具,这些东西竟硬生生撬开贺玉舟严肃冷淡的面色,泼了层错愕上去。
“啊??!”
随着卫疏星短促刺耳的尖叫,床幔被她猛然拉上,贺玉舟人在帘外,看影子,他应当是背过了身。
“夫人,”贺玉舟亦是吃了一惊,困难地启齿,没有回头,“你在做何事?”
卫疏星脸颊熟透,慌慌张张将那些东西收进紫檀木盒子里,妥帖地上锁:“当,当然是看婚后该看的东西!”
偷摸做贼,却被抓个正着,卫疏星自然羞愤交加,可她却要梗着脖子,喊出这理直气壮的话:“你可别说你没看过。”
有仆人听见她方才的尖叫,来叩门询问,贺玉舟将其应付过去,又道:“我没看过。”
他不通女男之事,更不通鱼水之欢,婚前倒有人给他准备过与紫檀木盒子里一样的东西,可他忙得脚不沾地,只匆匆看了一眼而已。
“不信......”
女郎的声音,与月色一样柔美朦胧。
月色再美,遇见炽热烛火,也要悄无声息地化作虚无,贺玉舟几乎怀疑自己耳力有误,怀疑是否真的听见那一句“不信”。
茶几就在不远处,贺玉舟方欲去饮一盏冷茶,脚跟都离了地,身后的床幔却漾起一道轻柔涟漪,所搅起的微风携来了香气。
是梅花香。
“你真的没看过?”卫疏星唤他,“正好,我们可以一起看,你以为......如何?"
她仍是跪坐在床上,身着寝衣,长发如瀑,双颊红意未消。
因三面都圈着床幔,正面也仅是撩开一点点纱幔罢了,令她的容貌身形无法被看清,仅有明亮的杏眼,反射出烛火的微光。
“静川哥哥,夫君,贺玉舟......你答不答应?"
心尖发痒、发紧,只需贺玉舟一声答应,卫疏星便能晓得书里写的滋味是什么样。
五指捏紧床幔,卫疏星太过忐忑难平,不过几瞬功夫,头颅便垂了下去。
他不说话,是不是代表他不想?
不是叫她自己挑日子吗,不是说都随她吗?不给她亲吻也就算了,怎的连圆房都不愿意了?
“好。”
鼻尖的酸意涌起来前,这声短促的回答得以入耳,卫疏星一愣,却旋即莞尔一笑,邀贺玉舟入帐而坐。
“床上不是看书的地方。”贺玉舟瞥她一眼,“到书桌那儿去。”
卫疏星懵然道:“可是书桌也不是做那种事的地方呀!”
………………谁说要在书桌弄了?贺玉舟一时失语,缓了会儿神,方耐心地与她解释:“我的意思是,先看书。”
卫疏星自知会错了意:“都怪你没说清楚,我还以为你耍流氓呢。”
她穿好鞋袜,跟在丈夫身后往书桌走,不出三两步,卫疏星哎呦一声,撞上了贺玉舟后背。
虽不疼,却足够她嚷上两句:“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不走了?害我撞了上来。
“你不也低着头没看路吗?”
一个脚步太沉,挪不动,一个脑袋发昏,抬不起来。
夫妻?心照不宣,都不再多说。
两人在书桌一侧站定,谁都没往圈椅里坐,足足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耳根都发烫了,卫疏星才颤声提议:“你坐椅子,我坐你的腿。
“好。”贺玉舟听从了她的建议。
坐在丈夫腿上,卫疏星将书翻得哗啦啦作响,火急火燎寻找先前相中的那副画。
终于,她眼前一亮:“这副画的姿势还不错吧?我在上头,什么都由我做主。”
卫疏星幽幽睨了眼贺玉舟,唯恐他不同意:“你答应过我,会多让着我的,所以今天你要听我的。”
贺玉舟脊背挺得笔直,将那画扫视上一二眼:“好。”
“啊?”
“都随你。”
卫疏星笑了两声,从他腿上下来:“你先脱衣裳吧!”
她蒙上双眼,心猿意马地立在一边,乐呵呵地笑开来:“你脱完了吗?脱完了吗?”
男人淡淡应她:“还没有。”
卫疏星笑了笑,她真是心急,是一件一件地脱衣裳,又不是把贺玉舟像个橘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剥开,当然要慢慢来。
又等上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她不禁更加着急:“贺玉舟,你好了吗?我能不能睁眼啦?”
“再等等。”贺玉舟云淡风轻,犹如在做吃饭喝水那样的寻常事。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磨蹭什么,心实在痒得厉害,卫疏星再忍不了了,遂悄悄将指缝张开一寸,心擂鼓地向前看??
“啊!天呀!”
甚是刺耳的叫声,卫疏星吓得连捂眼睛都忘掉,全凭本能把眼闭上,哭喊道:
“你怎么长着这种丑东西!你快快将裤子提起来!”
女郎撑着煞白的脸,一头撞开挡住自己去路的丈夫,向鸳鸯拔步床奔逃,像逃离兽口那样惊慌!
她一头扎进了被窝,宛如见了恶鬼,手脚统统缩起,生怕被那恶鬼抓去吃掉: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丑、丑、丑死了!”
贺玉舟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提起亵裤,捞过外衣围在腰间,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迈向拔步床,再轻而易举地从被窝里捞出泪眼朦胧的妻子,本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卫疏星眼眶湿润,是受了惊,吓哭了。
贺玉舟也是凡人,遇见这等事,怎能不生出窘迫之情。
可眼下安抚好卫疏星才最要紧。他欲拭去女郎眼角的泪,卫疏星却不许她碰,死命朝他身上挥拳。
“景??”
一拳落在贺玉舟锁骨处,疼得很,他忍下所有的不悦,牢牢桎梏住妻子的身体,沉声问:
“卫疏星,你到底不圆房了?"
他太高大了,卫疏星止不住发抖,由他在怀中,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