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宝宜才三岁,就是应该黏人!”宝宜年纪虽小,却也上了桌,紧挨着母亲贺玉心坐。
诸人都为她的话由衷而笑,贺意嵘也转了话茬。
贺意嵘的话,滑溜溜往卫疏星耳朵里过了一遭,全然不往脑子里去。
心大的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爱听的话,认真听,不爱听的话,当作浮云絮雨抹去,统统不放在心上。
可到了百戏楼里,她却能将台上戏文听进心坎里,时不时压低嗓子,模仿着哼两句。
当下时兴的戏曲,无非那么几首,百戏楼每日表演的曲目,卫疏星早在崔州便听得烂熟于心了。
她幼时身体欠佳,卫老太太甚少许她出门玩耍,又怕她闷在家里憋出新毛病,遂遍请崔州的各个戏班到府上唱戏。
不过,因戏曲班子的不同,功底风格便有所差异,卫疏星今日听了百戏楼的曲,只觉得新鲜,又是别样情致。
百戏楼共三层,每层皆有宾客落座,二、三层设雅间,仅以屏风作间隔,前朝戏台,后临街窗,客人们一旦在此落座,便是各不相见。
卫疏星正入迷时,忽见一位金玉满身的年轻女子进了戏楼,周身由数人簇拥,竟也上了二楼来。
听动静,她在与卫星一屏风之隔的另一座雅间落了座。
卫疏星鼻子灵,借着徐徐微风,隐约嗅到一种她甚为喜爱的昂贵香料。
她今日熏的是另一种香,是以这气息必出自她人身上,应当正是那位陌生的年轻女郎。
“左边雅间里,是哪位贵客?”趁着戏楼小厮进来倒茶,卫疏星借机低声询问。
“是安华郡主,她是咱们戏楼的常客。”
原来是位郡主,卫疏星虽与侯爵有姻亲,却从未见过几位真正的皇亲国戚,不免多朝那方向凝视了几眼。
凑巧,戏文唱到凄婉低沉处,台上的声响一轻,台下的动静更易被捕捉到。
隔着屏风,卫疏星听到另一头有人笑了两声,银铃似的悦耳。
“......就是安华郡主,她曾经想和侯爷………………”
“你们在聊什么?侯爷怎么了?”
远处的笑声都能模糊听见,何况是近处的私语声,卫疏星狐疑不解,来回打量身后几位神色各异的贺府家仆。
“我们夸楼里的戏好听,多谢夫人带我们来一饱耳福!若侯爷也能来,他与夫人便是词里唱的神仙眷侣了。”
其中有个机灵胆大的婆子,敢赌卫疏星未完全听他们交头接耳讲的话。
还真叫她赌对了,只见卫疏星莞尔一笑:“嬷嬷嘴真甜。这戏的确好听,下次我听戏,还带你们几个过来。”
她心宽,钟尧则不同。
在她转过头后,心思又入戏后,钟尧仍久久凝望那几位交头接耳的贺府家仆,神色冷峻,那些人当即噤声低头,个个心虚。
“圆圆,”钟尧倾了倾身子,换了副温和的表情,“侯爷待你可还贴心?”
“今日见面时,你不是问过了?”昨晚才和贺玉舟温存过,卫疏星心里头的甜劲儿尚有余温,当然择了好话来答,“我和静川哥哥挺好的,这几日他很让着我。”
钟尧虽点了头,却未全然相信妹妹的话:“如此便好。”
半日光阴飞驰而过,戏文唱至了最后一首,是卫疏星喜欢的《银鞍马》①。
这样激昂豪情的戏放到大轴来唱,为的就是吊人精神,烘一烘戏楼中的气氛。
曲至末尾,方才最机灵胆大的婆子冷不丁嚷道:
“夫人,您快来看??楼下那位公子,是不是咱们侯爷?他莫不是来接您回府的?”
贺玉舟来了百戏楼?他不是成日忙碌,连中午能否归家都拿不准吗?卫疏星将信将疑,不过,也说不定,兴许他特意匆匆忙完了事,专门绕路来接她回家呢!
她忙趴上了窗沿,向下一望,呀,楼下真有一位玄衣金带的伴郎君,可不就是她家那位。
“我夫君接我来了!”
卫疏星欢喜地蹦了两下,戏也不听了,更不好好与钟尧作别,火急火燎地要走:“哥哥,改日我再找你出来玩。”
不顾钟尧如何唤她等一等,她都一心只想到夫婿身边去,发髻跑松了也不管。
来的时候,怎未发觉这条路这般漫长,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头。
离戏楼大门近了,又近了,只听隆隆四五声,戏台上的唢呐声蓦然喧闹作响,似要掀翻整座戏楼,却又在最热闹时戛然而止??
“贺大人娶了妻,再见面真是难上加难。但若你当时答应了我,不娶卫家小姐,或许......”
“郡主说笑了,你我之间......夫人?”
心跳如鼓的卫疏星怔了怔,脚步亦停在跨过门槛的前一尺,微微喘着气,不再向前。
百戏楼门外,正与贺玉舟交谈的女子穿金戴玉,手握鎏金暖炉,正是安华郡主。
顺着贺玉舟错愕的视线,安华郡主回眸一望,困惑几瞬后,轻笑道:“我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她向贺玉舟点首致意,在一众女的簇拥下登上马车,扬尘而去。
《银鞍马》高潮已过,余音皆是悠长绵绵之调。
这几句唱词最简单易学,卫疏星每每听来,都会跟着哼上两声。
今日,她有多的心思听什么银鞍马、金鞍马了,独独望着安华郡主渐渐行远的香车宝马出神。
“夫人,你听我说??”
卫疏星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挥开贺玉舟伸来的手,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