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跟出雅间,倚在门框上,唤了声“弟妹”:“静川喝了几杯酒,倔得很,硬是拦不住,对不住啊弟妹。”
卫疏星并不认识此人,不由心生警惕,多亏邓蒙提醒了她:
“夫人,这位是谢将军,侯爷的至交。”
“哦,原来是谢将军。”卫疏星点头致意,“我家夫君伤口未愈,不能喝酒,将军你莫非……………”
谢子安笑道:“我真拦了,还险些与他打起来,弟妹可别冤枉我。静川交给你便好,我先行一步,告辞。”
“对了,弟妹??”谢子安忽然想起还有未说完的话,“你以为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说醉话''?”
“当然是“酒后吐真言''。”卫疏星不假思索道。
“那你往后常给静川灌酒试试,看他酒后说的都是什么话。”
谢子安莞尔一笑,回到桌前捞起剑,往腰间一挎,大步下了楼。
给贺玉舟灌酒?卫星瞥了眼身侧醉醺醺的男人,他现在不就是醉着的?
他能吐出什么话来呢?
“先扶侯爷到马车上去吧。”卫疏星暂且压下了困惑,命侍从们动起手来,不要带着个醉汉在这儿丢人现眼。
贺玉舟见几个人纷纷搀住自己,登时急了眼:“圆圆别走,我和你一起,我们两个一起!”
“我不走,我送你回家。
有了卫疏星的解释,贺玉舟乖巧多了,一路都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是个很听话的醉汉:“你真的送我回家吗?”
“我已经在送你回去的路上了。”卫疏星想起谢子安的话,问道,“贺玉舟,我是谁呀?你还认得我吗?”
贺玉舟点头:“你是圆圆妹妹。”
圆圆妹妹?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上一次听到它,要追溯到卫疏星十一岁来裕京探望卫淳的那年。
卫疏星笑着逗他:“我是坏圆圆,我要把你丢在路边,不管你了。”
“不行!”贺玉舟心急如焚,“圆圆妹妹,酒楼里有登徒子,他欺负了你,我必须送你回家。”
到底是谁送谁啊?卫疏星继续笑道:“对呀,我就是最大的坏人!我很恐怖的,我会醉鬼吃!”
贺玉舟摇头:“不是,不是的......坏人是孟文进,他欺负了你,你放心,你先走,等我处置完他,便去追你,我送你回去。”
卫疏星呼吸一滞,猛然忆起与孟文进发生冲突的那个晚上,她吓得丢了魂,躲躲藏藏地往家跑,途中遇见两个尾随她的影子………………
“你是如何处置他的?”卫疏星晃了晃贺玉舟身体,“你快说!”
贺玉舟竖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依我朝律法,轻薄妇女,杖四十。”
卫疏星挺直的腰蓦然瘫软下去,难道真的是他?那天晚上偷偷摸摸的影子竟是他?
“邓蒙??”
卫疏星掀开车帘,向骑马随车前行的邓蒙,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侯爷没有告诉过夫人?那天晚上,就是侯爷拦住了孟文进,还要护送夫人回家的啊......是夫人跑得太快了,我们只能骑马追,未料却吓着了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卫疏星不知所措,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帮了她,她应该好生谢过的,为什么贺玉舟缄口不言呢?
......她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卫疏星匆匆回家,在家门口见到表兄钟尧,兄妹两个紧紧相拥,还牵着彼此的手。
所以贺玉舟的误会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那一晚起,他以为她心有所属,以为她与钟尧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
“若你早点告诉我......”肩头落下一道重量,是贺玉舟倚着女郎的肩膀,静静睡着了,“也许你便不会误会我和钟尧,那么你说,你会不会……………”
卫疏星没有再往下想了。
原本就没有那多的“假若”。
而且如果贺玉舟因为她的忠贞而爱她,因为怀疑她心有所属便不爱她,他的爱又有什么珍贵之处呢?
翌日是大年初二,贺玉舟这个做女婿的,没能陪妻子回娘家。
因为他是形单影只地醒来,醒来后胳膊朝身侧揽了揽,带着许多期待,却只揽到半寸尚未褪去的月华。
头好痛。
昨晚的事,他尽数忘却,却还记得今日要去枢鉴值班,不能耽误,毕竟帝王的吩咐从不挑日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在头上。
贺玉舟对镜整理仪容,依着姐姐教的方法,往脸上有伤痕的地方扑了一层粉。
他体体面面地出了门,命马车先往卫府去。
可惜卫疏星还在睡,卫淳也不在家里,他与钟尧喝了几口茶,两人都觉尴尬,遂假情假意地你走我留了一番,贺玉舟终是离开了此地。
次日,贺府的马车又往卫府门前停了。
贺玉舟没有下车,掀着车帘问道:“你家小姐醒了吗?若是醒了,告诉她我有话和她说;若是没有,不必吵醒她。”
很快,门童去而复返:“姑爷,小姐还睡着。”
“好,你记得转告她我来过了。喏,送你家小姐的礼物,你好生转交。”
第三日、第四日,贺玉舟皆是无功而返,只留了礼物。
第五日,蒙蒙的大雾天,贺玉舟正欲掀帘相问,却瞧见卫府门廊下立着的,正他最朝思暮想的人。
看见他,卫疏星也不多打招呼,捧着手炉问道:“贺玉舟,你想做什么呀?为何天天来我家门口?怪讨人厌的。”
“哦......”贺玉舟暗叹用错了方法,这法子行不通,他得换个不招人烦的,“我是想告诉你,枢鉴司新养了一只护院的狗,很黏人,你想去看吗?”
“真的吗?黏人的小狗?”卫疏星杏眸一亮,兴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我才不去,一只狗罢了,哪有我的鹦鹉可爱!"
她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家门。
第六日,贺玉舟与卫淳同时轮休,他便带了笛子过来,说要和卫淳切磋技艺。
“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动歪心思。”卫淳根本不吃这一套,“圆圆虽然成天傻乐,可是她娘又不傻,你不要在我家瞎折腾,你以为‘分居''是什么意思?”
贺玉舟被下了逐客令,也知道自己一连几日造访是脸皮太厚,却不死心,不肯走,终于在一盏茶后等到了游玩归家的卫疏星,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技艺。
一曲吹罢,卫疏星水灵灵的眼睛扑闪两下:“吹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她怎会是听不懂笛子,卫老太太给孙女请过多少老师啊,琴棋书画、骑射算术,即便卫疏星没有样样精通,却也都通晓一二。
她只是听不懂贺玉舟罢了。
因为两颗心的连结错开了来,并不心心相印,她喜欢他的时候,他的心蒙着一层灰,等他意识到爱了,卫疏星却下定决心要离开。
往后数日,贺玉舟都不再来叨扰,却在元宵节前几日再度登门。
他又瘦了一圈,看得卫疏星生出怜悯来,问他是否公务繁忙,顾不上吃饭。
“没有,只是有时候......总之就是莫名地瘦了,我也说不清楚,你不要担心我。’
贺玉舟轻笑道:“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出一趟远门,怀州知府贪污无据,陛下命我去查清。”
“怀州?”卫疏星若有所思,“离我老家倒挺近的………………”
贺玉舟道:“我正是为此而来。你可有什么东西、信件,需要我捎给姥姥与你的朋友们?”
卫疏星自然有说不尽的话要写成信,她往崔州写信寄物很勤便,信使都知道卫家有位千金,是大主顾,怠慢不得。
“还有,圆圆......”贺玉舟凤眸低垂,睫羽如蝶翼,轻盈地翕动着,忽的,他扬起眸来,坚定而温和,“圆圆,我会想你。”
卫疏星的心被揉了一下,分居之前,她常问贺玉舟:“夫君,你今日去了枢鉴司会想我吗?”
今日听到他主动说“我会想你”,卫疏星却不像从前欢喜了。
她和贺玉舟,一个爱说“从前”,一个爱说“以后”,永远说不到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