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豆腐。”
这是极简单的家常菜,掌握好油量、火候与翻面的时间,基本不会出错。
区区一道煎豆腐,就弄得贺玉舟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卫疏星百思不得其解,等他再作解释。
“我嫌灶火太小,想多往灶膛里添几根柴,腰一弯......突然爆了火星子,火势变大好多。”贺玉舟小声地快速解释。
卫疏星一怔,转瞬缺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得极动听,银铃似的,鸟架上的雪衣扑棱扑棱翅膀,也学着她笑。
如此好的笑声,贺玉舟再如何惭愧,也无法再绷着脸了,他唇畔也划过一寸动容,手掌掩唇,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二声。
曾经他以为她的笑声吵闹,如今才知,世上最好的琴音也比不过。
“我能做好的,圆圆,我只是天赋平平而已,所以才能需要时间学。”
从小到大,贺玉舟将任何一件事都做到十成十的完美。
他只在婚姻上犯错,只在丈夫这一身份上拿不到甲等。
卫疏星为他近乎诺言的话莞尔一笑,道:“随便你,做得难吃可不要给本小姐端上来,当心我扣你月钱。
“好,”贺玉舟眉眼温柔,“都听小姐的吩咐。”
卫疏星又道:“你那笔架快做好了吗?我真的很想用。我可要着手做衣裳了??你瞧,我缝的针脚都比以前密了,手艺长进了好多呢。”
“就快好了。”贺玉舟赶上了公务闲少的时日,没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处理,案上的公文都少了一大批。
故而他成日不是对着翡翠料子敲敲打打,就是研习他的菜谱,操心如何让妻子好好地吃饭。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卫疏星要给他做衣裳了,一想到这些,他便情难自制地激动。
可他将这情绪藏得很好,化在面上,也就是勾起的唇与颤抖的指尖罢了。
“......等着穿我做的新衣服吧。”
-卫疏星的笑语入了耳,她前头似乎还说了什么话,贺玉舟并未听清,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小小心愿,即将达成。
半日时光很快过去,卫疏星晚饭吃得没什么滋味,早早地回了房间。
她已经将缝纫基本功学得很好,是时候试试真刀真枪。
屋里点上好几盏灯,再将布娃娃小星搂到腿上,比着小星的身量尺寸裁布。
“小姐当心点儿,切莫伤了手。”
茹姨也会做针线,便暂当起了卫星的针线师傅:“尺寸稍微做得大一点点,否则不好穿脱。
卫疏星张开十指,叫茹姨看她指尖上缠的白布。
她当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生怕针尖没长眼伤了自己:“你看!万无一失,伤不到手的。”
茹姨放心地应了声,亲自斟来一杯决明子茶,转念一想,又往杯中丢了几片绿茶茶叶:“小姐今晚还能不能睡?”
决明子明目,绿茶醒神,她倒茶时就已有预感,卫疏星八成是睡不了的。
“不睡!”卫疏星摩拳擦掌,决心已定,“明天我就要让我们小星穿上新衣服。姑姨,你的那个娃娃也会有新衣服的,大家的都有。”
茹姨笑着说好,打算陪自家小姐熬这一夜。
的确是熬了一夜,卫疏星苦了好几个时辰,心里却是欢喜的,终于在旭日初升时,成功将衣服套到了小星身上。
她兴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迫不及待炫耀给所有人看。
奈何时辰太早,除了陪她一晚的茹姨,就只有做洒扫的下人们醒着。
纵然如此,卫疏星也要向众人展示她的功绩,遂顶着乌眼圈往院子里一站,大手一挥:“都过来,都到我这儿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纷纷围过来。
“你们看,我给我的布娃娃做了新衣裳,好看吗?”卫疏星捧起小星,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而它确实是她的珍宝,无可替代。
有一位老嬷嬷向前走了两步,犯起了嘀咕,这布娃娃做得虽不怎么样,嘴歪眼斜,衣裳手艺倒还说得过去,便拍了两下,赞扬道:
“好看!真是好娃娃、好衣服!"
其余的下人都随之附和,卫疏星心中大悦,做了件比大手一挥更豪情的事:
“你们眼光真好!都多奖励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到茹姨那儿领去吧。”
笑声顿时在人群里炸开,跟着小姐就是错不了的,她虽有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但是该赏钱的时候,半分都不吝啬。
卫疏星受了西院众人的夸还不够,她还想听更多的赞美,这是她应得的东西。
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
贺玉舟或许醒了。
往日里,他总是醒得很早,或去上朝,或到枢鉴司,不常在贺府吃饭,若是晨起时闹醒了卫疏星,卫疏星便到他怀里撒会儿娇,要他多陪自己睡一会儿。
卫疏星略作沉思,带着小星往东院去。
甚是巧合,她将贺玉舟堵在了离院门一步之遥的地方。
见她形容憔悴,衣裳还是昨日下午穿的那一套,贺玉舟不解道:“圆圆,这么早来找我,发生什么了?”
一夜未眠,卫疏星虽身心俱疲,却为了未做成的事,生出无限的活力。
她将布娃娃藏在身后,嘿嘿笑了两声,看起来有点儿傻乎乎的:“你猜猜看?”
贺玉舟猜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叫卫小姐连觉都不睡:“嗯?告诉我吧,我听着。”
“我把衣服做好了,熬夜做的!”卫疏星不再和他卖关子。
贺玉舟的心跳立时加速,这么快,为什么会这么快…………………
她熬夜了?她何必熬夜呢?一件衣服,做个一年半载他都不会说什么,她居然………………
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残存的情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是不是这份情意支撑着她,在茫茫黑夜做完了一件衣裳?
贺玉舟心血沸腾,他还有机会和希望,再做一搏。
“锵锵!”
一声朗笑,女郎从身后捧出一只布娃娃来,唇畔酒窝深深:
“你快看,我给小星做了的新衣裳!”
贺玉舟浑身血液倒流,全冲向了心脏。
“你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卫疏星为他的无动于衷而困惑,反复确认了几眼,没有错,这就是一件手艺合格的好衣裳。
“这,就是你做的衣服?”
贺玉舟面色苍白,指尖止不住地抖。
“卫疏星,这就是你给我做的......衣服?”
卫疏星愈发迷惑:“不是给你做的,是给小星做的。我何时说过要给你做衣裳了?”
寒意料峭的清晨,所有的凉风都在这一瞬扑至贺玉舟心口。
他后退小半步,无助地环视周围,惨白的太阳,惨白的天......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毫无血色。
她交给他和离书那天,是什么天气?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霾天吗?
贺玉舟记得不清楚。
只记得那日与今日有一样明媚的笑容,一样的尽是喜悦的“锵锵”声,一样的从身后取物的动作。
和离,她要跟他和离,她不要他了......他被丢下了,被?下了。
“贺玉舟,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贺玉舟没听清女郎说了什么,只觉得喉头冲上一股血腥气味,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