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显得有些急躁,忍不住喝问:“你为何不说话了?怎么,你现在心中有愧,又或者是你明知故犯,现在不知该如何收场?”
徐谦沉默了一下,随即道:“陛下,微臣在想一件事,梁藤犯了什么罪?”
嘉靖脸色骤变,怒道:“窥觎宫闱,图谋不轨!”
徐谦叹口气,道:“微臣以为,梁藤无罪,梁藤之所以有罪,是因为他糊涂,他有错,但是无罪,他的错在于不懂陛下,正如许多人也不懂微臣一样,微臣在浙江的时候,推行新政,许多人不理解,许多人也是糊涂,他们不知道微臣为何要推行新政,于是诽谤,于是抨击,甚至口出污言,可是微臣没有理会,因为他们不懂微臣,在微臣眼里,他们都只是凡夫俗子,一群凡夫俗子,微臣为何要和他们计较?”
“陛下也是如此,陛下在宫中求仙,只是希望长生,这个想法,古已有之,便是唐皇汉武,亦是不能免俗,陛下的想法,微臣不敢评议,只是知道,陛下虽在宫中寻仙问药,可是并没有耽误政事,朝廷的奏书,陛下都有过目,这就足够了。可是陛下,百官们未必能理解陛下,他们有他们的想法,甚至有时言之过重,也只是本心上,为了陛下,为了社稷好而已。尤其是梁大人,梁大人在户部,一直兢兢业业,这些年来,不曾有丝毫怠慢,这一次确实是他一时情急,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做一个他心目中的好皇帝,所以微臣以为,梁大人无罪。”
这番话,让嘉靖的脸色骤然缓和下来。
徐谦没有直接抨击嘉靖,而是采取和稀泥的法子,一边为梁藤开脱,一边显示嘉靖的不同。
意思是说,陛下你的独一无二的,别人怎么可能理解你的想法,可你是天子,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如此加罪于臣子呢?
嘉靖淡淡道:“罢了,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显然心理上得到了满足,所以不想继续追究。
徐谦微微一笑,道:“陛下,梁藤既然无罪,陛下为何不能展示大度?陛下可曾想过,现在天下多有非议,将陛下比作正德,又有人将微臣比作刘瑾,微臣拜祭梁藤,一方面,是为了微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陛下,借此,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微臣听说,在朝中,有一批人,已经暗暗将梁藤比作蒋钦了。”
蒋钦乃是正德时的大臣,因为弹劾刘瑾,被杖毙于午门。
徐谦又道:“微臣一直在想,陛下若是正德,那么微臣又是江彬、刘瑾一样的人,那么……正德皇帝死时……多有蹊跷……”
听到这话,嘉靖一下子紧张起来,正德的死,一直都透着古怪,所有人都认定是江彬要弑君篡位,可是江彬是何其聪明的人,他能得到正德的欣赏,能揽得朝廷大权,又能成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怎么可能弑君,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江彬没了正德,必死无疑。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说正德是落水生病,暴毙而亡,这个理由,似乎也很不合理,正德皇帝正处壮年,常年锻炼身体,崇尚军伍,身体自比多数人要结实的多,只因落水便一病不起,更是蹊跷。
只是宫闱中的事,许多真相永远不可能得出。
而嘉靖此前因为宫女差点将他勒死,本来就心有余悸,此时想到正德,立即凝重起来,竟有几分感同身受,正色道:“你继续说。”
徐谦道:“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应该给梁藤平反,这件事,陛下唯有亲自站出来,如此,那些暗中诽谤陛下的佞臣们,才会不得人心。”
嘉靖淡淡的道:“人既死了,就不必如此了吧。”
徐谦摇头:“微臣这里,有一封梁藤的遗书,请陛下过目。”
将遗书送至御下,嘉靖拿来看了几眼,旋即怒道:“朕怎么做,还要他来指指点点,什么朕若是如此,江山社稷便要崩坏,他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道:“陛下,他有他的主张,或许梁大人不能猜度陛下的心意,可是这心却是赤诚的,微臣以为,陛下应当下诏为他平反。”
嘉靖似乎沉吟起来,徐谦说的话,倒是让他记忆深刻,一方面,徐谦给了他一个台阶,说他是非常人,这非常人有两种意思,前者的意思是不是正常人,是神经病。后者的意思是了不得的人物,鹤立鸡群,而其他人就成了夏虫,所谓夏虫不可言冰。嘉靖当然相信自己是后者。
而另一方面,徐谦说起了武宗正德皇帝的事,这让嘉靖感到几分焦躁,某种意义来说,嘉靖一向都不愿意做正德,正是借由嘉靖的这个心理,告诉嘉靖皇帝,如果陛下不平反,那么陛下在别人眼里就是正德,而且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落了个正德的下场。
嘉靖旋即笑起来,道:“其实你不必说这么多废话,只要你坚持,朕也会下诏。”
他的态度改变的太快,徐谦忙道:“陛下隆恩浩荡。”
嘉靖挑了挑眉,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徐谦道:“请陛下示下。”
嘉靖深吸一口气,面带苦涩,道:“因为朕见多了背信弃义,也见多了尔虞尔诈,这个世上,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唯一能让朕觉得可信的,唯徐卿而已,若是徐卿也不可信,那么朕就再无托付之人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朕就命黄伴伴下中旨吧,只是,朕不想再听到梁藤这个人了。”
嘉靖说话的时候,目光中掠过了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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