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来, 方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个粢米饭,边捧边吃着往回走。
她带的衣服不够,出门只裹了条呢大衣,走了会儿便冷得开始打喷嚏,见路边有早餐店犹豫一下便钻了进去,顺带买了一杯豆浆。
“方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陈清看到她之后犹豫很久,到底还是跟同学拜别走了过去。
方霓抬头,看到他还愣了一下。
他们不算很熟,跟大多数见过几次能打一声招呼的同学一样,朋友都算不上。
印象里,陈清一直都不是个爱说话的男生,甚至看到女孩子还会脸红。
上次见面还是虞荞叫的他。
他和虞荞是一个社团的。
不过她不知道,陈清只有看见她才会脸红。
“我可以坐这边吗?”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指指她对面。
“当然。”她温柔笑笑,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
陈清坐下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几次看她。
方霓神情落寞,乌黑顺直的发丝不经意从颊畔垂落,她伸手去捋一下,顺到耳后。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忘拿出手机看一下,似乎是在等什么。
不过,谈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来哄人呢?
她甚至不觉得是吵架,但已经被抛诸脑后。
这次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更像是一次患得患失的情绪化碰撞。她仔细回忆起来,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又想要哭。
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吵,只是单方面地冷着她。
方体会了一次心在火油里煎煮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毫无音讯的微信聊天界面,再次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甚至想,希望他没有发现她中途把他放出来过。
因为那真的太丢人了。
成熟的人可能不懂小女孩这种微妙又纠结的心理。
一个粢米饭她吃了快半个小时,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心理因素,喉咙痛得很。
“我去帮你要碗汤吧?”陈清犹豫起身。
“麻烦你了。”方霓勉力对陌生人仰起小脸。
陈清受宠若惊地应一声,忙去舀汤了。
这汤她到底是没喝成,因为谈艺来找她了。
她开着一辆特拉风的跑车,往步行街路口一轧,顿时引来无数注目。
她穿得也是非常非主流,虽然漂亮,一头黄毛也打理地油光水亮,但黄毛就是黄毛,大冷天搭配超短裙别提多惹眼了。
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打扮要正常些。
两人一道在路口张望,宗以丹说:“人呢?你哥不说人在这边吗?”
她的声音俏生生如百灵鸟一般,却是面若银盘,娴静大方,很符合书上说的“象牙塔里出来的小公主”。
宗以丹是宗政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新加坡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才回到北京,以前见过,可能是母亲出身普通的缘故,没什么架子,在那个她融不进去的圈子里,算是和她关系好的。
虽然她们关系尚可,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交流的关系。
“以丹,艺艺。”方霓搁了碗过去打招呼。
两位娇小姐都是热情开朗的性格,无拘无束,一下子就熟络起来,拖了她要一道去玩。
却不说要去干什么。
路上谈艺一直跟她搭着话,一边开车一边说,甚至带点儿小心的讨好。
方霓不傻:“艺艺,你有话就直说吧。”
谈艺差点被风闪了舌头,跟斜后座的宗以丹对了个视线,不明白自己怎么露馅了。
她不善撒谎,不似一般城府深到难以揣测。
有时候方都怀疑这俩怎么会是兄妹,性格太南辕北辙了。
直到后来一次聚会,谈艺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啦。”
方才知道他们不是一个妈肚皮里出来的,难怪,不过兄妹俩关系似乎蛮融洽。
聊起来,谈艺还无语地说:“你肯定是豪门狗血小说看多了,哪来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我爸镇着呢,家里能出什么乱子?而且,我妈脾气又好,不像叶姨,她每次来都跟抄家一样,要带个警卫团,我们都要让着她。”
说起谈稷母亲,她心虚地缩缩脖子,显然是后怕不已。
谈艺后来带她去了一个俱乐部。
在二环那边一处很隐蔽的胡同里,出门右拐一段路就能看见黄墙红瓦的宫墙。
“别生气了,今儿我和丹丹可是肩负重任来的,不然回头我哥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谈艺讨饶般按着她的肩膀往里走。
进门后,她们一路沿着悬着宫灯的廊道往里,穿过一处庭院才到大堂门口,做了登记。
谈艺对管事的说这是她哥的女朋友,看清楚了,下次来了不准拦着。
经理边应边擦汗,心道谁敢?除非不想在这四九城里混了。
大小姐此举纯属多余。
方霓此时才知道这是挂在顾子明名下的一个很大型的俱乐部,有洞穴潜水、极限攀岩、滑雪等活动,他组织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一起出去活动。
但实际上这是为了迎合谈,喜欢这种极限运动的就是谈稷,连魏书白和陈兴贤都是陪跑。
她在攀岩纪念馆里看到了谈稷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照片上不止他,还有三男两女,谈稷和宗政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宗政一条手臂还搭在他肩上,两人笑得很清朗,一看就是核心,顾子明这个老板都被挤到边上去了,还乐呵呵的,看不出半点
儿不自在。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很多小辈,看着年幼大大咧咧嘴巴又甜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就是装不懂装幼稚,人情世故都厉害得很。
她看了下下面的时间,12月6号,是去年他跟她说出差到上海去视察招新的日子。
“原谅我二哥吧,他已经深深反省了。”谈艺可怜巴巴道。
方霓觉得有点儿滑稽,就笑了一下。
明明是他冷着她晾着她,到小姑娘嘴里却反而换了个调调。
当然谈艺不可能不懂这些,那样的家庭长大的,怎么可能真是傻白甜?
不管是照顾自己的面子还是递台阶,方都不好再拿乔了。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她淡淡的,却也算不上多冷脸。
放在此情此景,倒有点小女孩埋怨的味道。
谈艺嘿嘿一笑:“他说他被你拉黑了,知道你肯定在气头上,哪敢火上浇油啊?所以,就找了我俩。”
她柔软的手臂揽过宗以丹,她俩的关系看得出是真的好,宗以丹回了她一个白眼。
“而且,早上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香港锋立那边还来人,他下午要去接待,抽不出时间。又怕你以为他故意的,回头真被彻底打入冷宫了,才让我来。”谈艺将前因后果陈述清楚,双手作揖,模样可怜,“你不会为难我一个跑腿的,对吧?"
小姑娘实在元气又可爱,方霓笑说:“这是我跟他的事儿。”
意思是不会牵连无辜。
心里却也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算了吧,到底为止了,免得给自己难堪。
“我去一下洗手间。”离开喧嚣热闹的宴会厅,她的世界又安静下来。
方霓今日穿的是很简约的一件浅棕色的针织连身裙,很贴身的款式,有点轻熟,曲线优美又优雅。
望着她曼妙匀停的背影,旁边有人问谈艺:“哪家的小姐?没见过啊。”
谈艺还没回答,旁边已经有人嗤了一声:“不是什么小姐,这做派却胜似小姐。”
原本正交流的几人也都停了,朝这边望来。
谈艺恼怒极了:“房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房子?压根不带怕的,低头磕磕手里的烟,勾起一侧嘴角不屑地接道:“我说错了?被我哥甩了这么快就搭上你哥?换够快的啊。就逮着这圈里有门面儿的了?这功力,谁不说一声佩服?这年头的女人找家儿都这么有眼光?”
“放屁!”两人本就不对付,谈艺此刻更是火力全开不带留情面的,“舌头不要就去拔了,再不济炒个下酒菜都比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强?!你哥那点儿斤两好意思跟我二哥比?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镜子......"
可见她是急眼了,越说越不像话,在场几人都尴尬起来。
宗政7岁才被老爷子从外面接回来,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但平日没人会当着大伙儿的面提。
一是既接回来宗家就是承认了,不再是外面的野孩子,二是他会做人,魏书白、谈稷几个圈里顶牛的都给他面子,如今他又娶了骆家的女儿,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儿。
这位谈三小姐看着大大咧咧的,脾气可硬着呢,房子?当着她面儿不给她好过,她还能让他好过?
这半杯酒下肚,什么话儿都往外蹦,还尽捡难听的。
两人杠上,看戏的人倒是个个压力山大。
这些都与方霓无关。
冰凉的水流滑过指尖缝隙,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
走廊里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离她也很远。